胡椒拉起白明的手,和护工迫不及待地走入屋内,只留下门外默默站着的陆吾。
这些日子以来,陆吾的热情从未褪去,他被白明一次次地回绝,难过之情如摧心剖肝,可他依旧抱着希望,每日坚持前来,只因他清楚他的小白不是个心狠的人,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白明带给自己的伤痛远不及自己带给白明的万分之一。
他悲痛欲绝,但又无能为力。
飞絮已过,空气中尽是芳草的味道,清凉的白河水卷起片片落花,将春日送给它沿途的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城市。
今天,是白明在福利院的最后一晚。
夜色降临,太阳不过刚刚落山,却已经难寻白日里的余温,残月如钩,如同一把锋利的弯刀,顷刻间便能勾人性命。
胡椒拉起白明的胳膊,一起坐在檐下望月,就像他们刚认识时那样,他瞥向白明的侧脸,好奇问道:“你的东西那么少,根本不用收拾,你也几乎没和院里的小朋友们说过话,为什么下午不跟着那对夫妻走啊?”
白明看月看得出神,被他这么一问,才收回目光,淡然应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今晚去看一眼我家。”
“今晚?你要从这里逃出去?”
白明放低声音道:“不是逃,我会赶回来的,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胡椒不解,十分纳闷,“你非要今天去吗?等你离开了这里,以后有的是时间回去。”
“今晚就去。”白明目光坚定,他已经下定决心撇清过往,除了他的亲生母亲外,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他都不愿回头再看,而那间载满回忆的家,是他唯一可以睹物思亲的地方,仿佛只要回到那里,母亲就还在家中,等待自己归来。
“胡椒,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新家,我以后会经常来这里看你的。”说罢,他站起身,向着福利院的侧墙走去。
胡椒见状,也急忙起身,低呼道:“等等我,我也去。”
白明回过头,有些为难道:“距离很远的,你的腿脚不方便吧。”
胡椒嗤笑一声,神气道:“你是能偷偷出去,可要没了我,你怎么回来啊?我悄悄告诉你,以我每天的观察来讲,每晚八点,垃圾车会准时来访,这时候大门是不会锁的,我带你偷溜出去,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再踩在我的肩膀上,从高墙翻进去,然后帮我从里面打开大门。”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白明身边,又道:“这天才刚黑,你急什么?咱们慢慢去,慢慢回来,实在不行就搭个便车,晚上九点,还会有个老伯拉着牛车经过呢。”
白明没有放下担忧的神情,胡椒只好再道:“实在不行,你就骑上路边的车子,载着我一同前去,等返回的时候,再把车子给人家放回原位就好。”
胡椒又抛出了几个点子,每扔出一个,白明的眉头就会舒展一些,没过多久,他便慢慢释怀了,于是搀着胡椒偷偷溜出没关严实的铁门,瞥了眼门外的垃圾车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福利院坐落在镇子的中心,很是热闹,可白明的家不是,这一路上的人烟越来越少,从大街小巷的车水马龙,变成每走许久才能看见一户人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灯火稀少,全凭月光带路,白明看着四周张望的胡椒,疑惑道:“这是你第一次出来吗?”
“是啊。”胡椒满是稀奇,东张张西望望,像是永远也看不尽这景色,福利院仿佛成为了一座儿童管教所,关押着那些没有犯罪,却被社会宣判了死刑的孩子。
白明心里不是个滋味,他用力搀着胡椒的胳膊,把力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尽量不让胡椒使上力气,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因此他还没走上一会儿,便已然一头大汗。
二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着,走一路喘一路,胡椒不停抱怨道:“没想到白河镇这么大,你家也太远了。”
两个小时转眼飞逝,走了许久,白明终于感到了一丝熟悉,此处人烟更加稀少,这里的风很细腻,这里的草很疏松,眼前的房屋渐渐明显,昏暗路灯下的小径也若隐若现,那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随着这些事物的明朗,他也慢慢扬起了嘴角。
但他的步伐却随着靠近而减缓了。
胡椒以为是他累了,没有催,也没有赶,反而陪他一并放慢了脚步,他看向白明的神情,那双眼眸晶亮闪闪,那不是泪水,是眼里倒影的月光,胡椒似乎突然懂得了为什么书上的诗人每次写到家乡时,都要提一次月亮。
白明没有带他走东边的正门,反而来到了南墙下的小路,那是讨债人将家里抢个一干二净时,自己亲自粉刷的白墙,那是被父亲毒打的生日时,陆吾带着自己翻过的白墙,他站在墙前,眼前浮现出相应的画面,那些日子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感觉相隔天涯。
“这是你家吗?”胡椒轻轻一问,手指摸了下墙壁。
白明点点头,抓着高墙凸出的石块,回忆着自己当时翻墙的步骤,小心翼翼地贴在墙沿,可不论他怎么攀爬,最终都会落在地上。
“你要翻墙吗?”胡椒问了一句。
“我不翻过去,我就想站在墙上往里面看一眼,大门已经锁住了,这里是唯一能看到家的地方。”白明咬着牙关,一次次地向上爬去。
胡椒看着他的笨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于是在下托起他的双腿,将他牢牢扶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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