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揉了揉白明的发梢,便去做晚饭了。
白明抱着书包,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静静看着护工离去。
这屋子很大,地面上全是床铺,所有铺子都紧紧排成几列,屋内的孩子和白明年龄都差不太多,他们趴在地铺上,正在一起写字画画,还有几个孩子坐在角落,手里拿着故事书。
而此刻,屋内所有人都一并抬起头,看向这陌生的来客,他们纷纷躲开了白明的身边,不敢靠近。
白明咽了口气,他坐在角落那个属于自己发黄但干净的床铺上,独自一人双手抱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愿想。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如同天宫里离人的泪眼,将苦痛洒向了人间。
不出一会儿,几名护工招呼孩子们出去吃饭,屋内很快没了人影,只剩白明一人坐着,他将书包拉到自己的身边,准备趁现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可手才往里面一掏,他便怔住了。
手指触到的地方,是一个已经被风干硬化的东西,他连忙向书包里一望,那是两个饼子。
他突然想起今早离开家去上学时,由于走得匆忙,没有顾得上吃早饭,而这两个饼子,应该就是母亲那时怕自己饿,所以偷偷放进来的。
他着实一惊,双手捧着这张捏不动的圆饼,目瞪口呆。
泪腺如同炸弹的导火索,被一只饼子砰然引爆,泪水一涌而出,如断线的珍珠般洒落一地,他的心中涨得难受,好似凄入肝脾,他不忍心全部吃完,便用力将其中一个塞进口袋,另一个饼子捧在手中,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宝物。
没有人会在意这看起来难吃要命的饼子,可在白明眼里,这饼子就是他有关母亲最后的一切。
他微微张嘴,就着滑落的眼泪咬下一口。
他没有嚼,这饼子就在他的舌尖上含着,滚烫的泪水在脸颊上不断滑落,他低声抽泣着,眼前浮现出许多个母亲为他摊饼的日日夜夜,那时候他还并未感受到这饼子的美味,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饼子是甜味儿的。
他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甜,好甜。
他擦了把泪,慢慢嚼了起来,可这泪水根本难以擦断,他每嚼一口,都要哭得喘上一会儿,思念的痛苦拨弄着他每一根神经,舌尖上残存的余味都是记忆里母亲的味道,就连下咽,他都要等到充分嚼过后才舍得咽下。
耳畔缓缓传来母亲的叮嘱:“明儿,趁热吃,不然会闹肚子。”
泪水滴在饼子上,他没有力气再继续嚼下去,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哭声引来了护工姐姐的注意,她往屋内一瞧,快步走到白明身边,连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小白明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她低头一瞧,看到了那个饼子,如梦初醒道:“怎么能吃这么硬的饼子呢?快把它扔掉吧,外面有新蒸的馒头和菜汤,姐姐带你去吃那些新鲜的晚饭。”
说罢,她伸出手,准备去抢那个圆饼。
白明闻言,立刻把饼子捂到怀里,绝不让护工伸手碰它。
护工瞧他这样,放弃了抢夺的想法,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不抢了,那姐姐给你去盛碗菜汤过来,你也容易咽下去,好不好?”
就这样,一个圆饼,一碗菜汤,白明一边哭着,一边随意解决了晚饭。
凉夜刺骨,地板潮湿,在这样的大通铺下,白明辗转难眠。
他翻来覆去,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其他孩子的休息,他紧闭双眼,黯然销魂,或许只要睡着了,心中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就在这时,睡在身旁那只有五岁的孩子突然一个翻身,将一条腿搭在了白明的身上,这让他瞬间睁开眼睛,透过夜色侧脸一看,只见那孩子张着大嘴,鼾声微起,睡得极香,他被迫坐起身,将孩子的脚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挪下,刚要躺下,那孩子的头又粘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白明往旁边一躲,把枕头让了出去,他缩进被子,枕着右臂,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那孩子不依不饶,没过一会儿又挪近了几分,孩子的脸紧紧贴在白明背上,小手哆哆嗦嗦地伸进了白明的被子。
白明的后脊因那孩子睡着的呼吸声而发痒,无奈叹了口气,再次坐了起来,回头一看,那孩子自己的床铺已经湿了一片,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孩子是为了躲避尿湿的被褥,这才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逃了过来。
他自己本就睡在角落,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容他躺下,再加上他也不困,索性站了起来,将那孩子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帮他盖好自己的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他心里压抑许久,决定去外面透透凉气。
小雨已停,地面仍有些许水坑,他坐在屋檐下,抬头仰望,乌云皆已散开,雨过之后的天空可以望见点点繁星,寂寥的天际衬着一轮月光,清晰明了,这场春寒倒得很是失败,明日将又会是个温和晴朗的好天气。
白明想妈妈了。
说实话,他也想到了老虎哥哥。
可对于陆吾,他心中更多的依然是不解的埋怨与堆积的恨意。
夜风很大,吹得人精神抖擞,他喜欢这样的风,也喜欢这样的月,好像沉浸在此刻的环境中,风可以冲淡往事,月可以裹挟思绪,一切的烦恼都会在风月的映托下变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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