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他之前没有确切地怀疑是梁董事长做的?”贺见真说:“他毕竟没有跟在坠马现场。正常人听到消息即使对坠马事件有所怀疑,不会立刻怀疑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去,可能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
刑警问得更深:“所以他又是怎么突然怀疑到梁崇正身上来的呢?”
宋博士主动坦白被抓,几个人脑袋里长时间紧绷的弦都松了不少,再加上涉及万泉松多年前的坠马案,他们当时情绪比较惊讶,就来不及深究宋博士作案的细节,也想不到这么深。
但警察只要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就会发现不少可推敲的地方。
唐礼涛问:“你们判断,这个细节会影响案情的大方向吗?”
“不好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要么是他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怀疑到梁崇正身上。这也就罢了。”刑警露出严肃的表情:“要么,是有人告诉他梁崇正有嫌疑,并指引他去问梁崇正。”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甚至可能改变整件案子的调性。
假设宋博士后面还有人,这个“第三人”必然同样出自天青,来自高管层,司龄长且亲近梁崇正。他引导宋博士怀疑梁崇正可能出自两种目的。
一种目的是“第三人”和宋博士、曹隽一样,错信了梁崇正是凶手,也想为万泉松报仇。他可能是从秘书嘴里得知是梁崇正怂恿了万泉松骑快马,也可能是梁崇正自己对他说的,他因此产生了误解,并和宋博士一起树立了报仇的决心。
那么宋博士就还有一个共犯,这个案子应该是三个人的共同犯罪。
另一种目的是“第三人”知道真相,在明知道梁崇正不是凶手的情况下,误导宋博士和曹隽,让宋博士错信梁崇正是凶手,并间接或者直接怂恿了宋博士杀害梁崇正。这个人不是为了万泉松复仇,只是利用宋博士对万泉松的悼念和敬爱来杀人,他则另有所图。
那这个案子就有被推翻的可能性。因为宋博士将不再是主犯,而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也有被蒙骗受害的成分,而主犯只等着宋博士被判,这场连环计完美落幕,他则继续逍遥法外。
这也是刑警着急的原因。宋博士的确有罪,但他的罪过究竟到哪一地步,必须清楚明确。
法律不会放过犯罪者,但也应该决断公正明允。
“叫两位来,也是想让两位和宋博士谈谈。你们和他更熟一些,如果能让他愿意开口说话,我们也好早点给案子下判断。”刑警是来请他们帮忙的。
贺见真深深陷在震惊里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天真地以为抓到了宋博士这个案子就结了。
幸好唐礼涛还有点理智:“你们没有问过他吗?他自己怎么说?”
“他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刑警说得比较委婉:“可能是得知了真相之后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一进来就迅速地病了,先是高烧三天,好不容易等体温退了,人就有点不太清醒似的,每天自言自语,也不理人,有几次甚至作出自残的行为。”
宋博士疯了。
多年的信念到头来被证明是错的,还因此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是个人知道了精神也不大受得了的。警方联系了他的家人想询问是否需要取保候审,但他的妻子已经带着孩子回娘家。警方打电话过去,她竟然直言不讳:“我当他已经死了,别再打来了。”
“他们这些博士,几十年如一日地泡在研究室里,把公司当成家。对公司来说是好的,只有这样才能出业绩,才能出科研成果。但另一方面,家庭责任百分之八十都落在了伴侣身上,妻子有的从结婚开始就常年见不到丈夫,丧偶式生育,家里基本上感受不到丈夫、父亲的角色。所以即使赚再多的钱,妻儿难免都会对他怨气。”唐礼涛很熟悉这种情况:“要是不出事,将就过也就算了,一旦出事,劳燕分飞才是正常的。”
三个人一起去见宋博士。
警察把人带来的时候贺见真吓一跳,差点认不出是宋博士。明明被捕的时间也不长,却像换了个样子似的,没了染发剂,他的头发快速地枯灰下去,脸上皱纹的阴影也随之加深。一个大型高科技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变得邋邋遢遢的,衣服扣子都扣不整齐,后背蹭了大片墙灰,脸上、脖子上黄一块儿、黑一块儿的,不知是哪里来的油腻污迹。
贺见真喊了他两声他仿佛都听不见,只露出一个空洞、放松的表情。警察介绍这是公司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他反应了好一会儿都没接上话。
“这怎么问?他连人都不认识。”贺见真觉得不可思议:“没有请医生来看看吗?”
刑警说:“他也是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我们有时候就骗他,说他儿子打电话来问他了——他现在唯一还比较惦记的就是他儿子——听到儿子打电话来了,他会高兴点。”
说罢,他把一小袋子零食递给宋博士:“宋先生,这是你儿子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他今天来看你了。让你多吃点东西。你收下吧!”他说话必须扯着嗓子喊,真像是对待一个老人。
果然宋博士一愣,他慢慢接过那袋零食叹了口气,两只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悲伤。
“博士,我是见真,您还好吗?”贺见真握了握他的手。
宋博士好像在这里看到贺见真很惊讶。贺见真问他:“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接您出去看医生,您需要吗?除了看医生,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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