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翰只带着他上了楼,去到了四楼。
四楼是整个吴家的禁忌,就连打扫的佣人都不敢轻易踏足四楼,只因为吴宗盛不允许任何人在四楼走动。
几乎整个吴宅的人都知道四楼是他的妻子生前居住的地方。
四楼的长廊尽头挂着一副油画。
吴楚一抬眼就望见了那副油画,油画上的女人侧脸柔美恬静,神情温柔,正插着往花瓶上插着花,跟他想象中的母亲一样温柔。
他微微怔住脚步,却看见吴翰脚步不停,带着他推开了某个房间,一推开门,空气中就浮起了轻轻的浮沉。
那是一件已经装修好的婴儿房。
天蓝色的吊顶,婴儿床上挂着几个风车和奶瓶,飘窗上挂着几件看上去已经泛了黄的婴儿服,好几双婴儿鞋静静摆在了婴儿车旁,甚至还有一张没打完的婴儿毛衣。
吴翰回头望着吴楚,嗓音有些哑道:“那是妈妈给你准备的。”
吴楚愣在了原地。
他听着吴翰轻轻道:“每一样东西,都是你还在母亲肚子里,她就已经开始选的。”
“那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一点。”
“我每次放学回来,都能看到母亲坐在藤椅上,哼着歌轻轻拍着肚子跟你说话。”
吴翰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知道母亲肚子中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时,心里的激动和兴奋让一向稳重的他头一次在母亲面前露出了任性,急切地想做第一个给他的弟弟起名字的人。
很多人都说,吴家家主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似乎是害怕这个孩子威胁到自己病弱妻子的生命。
但是他一向忧郁,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母亲却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精神渐渐好了起来,吴翰也越发期待着这个弟弟的出生。
飘窗上随着漂浮在空气中尘埃摇晃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将人拉回了现实,
“吴楚,她很爱你。”
吴翰眼眶有些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会笨拙重复道:“她真的很爱你。”
他不是被随意抛弃在乡下没人要的孩子,更不是被背负着克母名声的野种。
他是他母亲和他哥哥都万分期待的孩子。
*
第94章
但是世事弄人。
老天待人从来都是不公的。
真正被母亲和兄长期待生下的孩子,只能在乡下长大,而本应该像是阴沟中鼠蚁一样不见得光的私生子,却在一开始就在得到了妥善照顾。
甚至在无形中吴宗盛早已替他铺好了路,即使那条路是踩着自己另一个亲生骨肉而造成的。
吴翰嗓音哑得几乎到了嘶哑的地步,他慢慢道:“你也不是因为克母这个名号才被送到乡下的。”
“是吴宗盛那个畜生,用刚出生的你来威胁母亲。”
“他说,只有母亲好好活着,养好了身体,就能把你给接回来。”
那时的吴母,在生下吴翰之后,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甚至因为在某天深夜,独自一人在吴宅吞下安眠药这件事,被吴宗盛强制送进疗养院。
在疗养院中,吴宗盛想尽办法阻止吴母的寻死,但依旧没有什么用处,那个温柔到苍白的女人,时常会偏头神情很淡地望向窗外,面上神色淡得令人心惊。
这一切在吴楚的到来后发生了变化,当得知自己肚子中怀有新的生命时,她开始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身体,精神状态也越发好了起来。
吴楚死死咬着下颚,胸膛起伏得有些厉害,他一动不动盯着房间中的婴儿车,半晌后,嗓音艰涩道:“她有后悔吗?”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也许他的母亲就能早一点解脱,所以说从某一种角度来说,他也是囚禁他母亲的凶手。
吴翰哑声道:“有。”
“她有后悔。”
他望着红着眼眶的吴楚道:“她后悔自己没用,才让自己的孩子落到这个地步。”
“心理医生说给她来缓解情绪的日记本上全部都是关于那个孩子的事。”
“她怕她的孩子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生病,怕她的孩子第一声妈妈叫的不是她,怕她的孩子夜里做噩梦的时候没有人哄。”
吴楚眼眶越来越红,咬着牙忍着不在吴翰面前哭出来,只死死盯着飘窗上的风铃,唇瓣有些颤。
吴翰也赤红着眼道:“就连在死之前,她都叫她的大儿子要好好照顾他的弟弟。”
但是他没有做到,不仅他没有做到,甚至还漠然地看着他亲生弟弟被打得遍体鳞伤而滚出家门。
一想到这,吴翰心里猛然抽痛得厉害,那种痛苦,似乎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气息都压榨得一点都不剩,能够将人逼至崩溃。
他红着眼睛抬眼望着站在原地的吴楚,看着那么多年来一个人独自跌跌撞撞长大的吴楚,想起来张锐跟他说过的话。
他清楚得记得张锐神情憔悴,却神情凝重地对着他说:“吴翰,如果上天让我遭遇了吴楚那些的破事,给我这一副烂到不能再烂的牌,好像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那样的泥沼。”
“那吴翰我告诉你,我真的很有可能会在人生的某一个节点上选错某一条路,做出某个错误的决定。”
“但是吴楚没有。”
“他一直好好地走了下去,拼尽全力地去争取,去好好地完成该完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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