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挺困的了,明天又是工作日,张静冉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白简行在她之后洗漱,上床的时候看见张静冉只留一个发顶在被子外,整个人已经缩进被子里了。
他关了灯钻进被子,搂紧她,在睡意袭来的瞬间,他睁了下眼,努力看清她的脸。
他忽然想起初中开始各科老师就爱念叨他:“你人这么聪明,怎么就不能努力一点呢?”
努力,在当时中二病的白简行眼里是特别蠢的一件事,他坚定地认为要靠努力才能达到的成绩只能证明这个人本身能力就不行。
他学上得很吊儿郎当,初中就开始跟着混子混,抽烟喝酒游戏厅打架,背了一身的处分,不过他觉得自己心里挺有数的,混叁年都没有被开除,还心得意满地考上了高中。
都说一个人的成长是靠内在的,这种说法其实太过绝对,忽略了环境对人的作用。
在一帮中考都没几个参加的混子堆里,白简行这种混日子还能顺利考上一个普通高中的人就显得尤为突出,特别牛逼。
他妈原本都打听好哪所职高声誉比较好了,没想到他真能考上高中,简直欣喜若狂。
被这样吹捧两个月,白简行也就真觉得自个是天才了。
不过舒坦了一个暑假,开学还没几天他妈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没别的原因,他家离市重点高中就两百米的距离,可以说他家附近除了他,找不出第二个七中的学生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白妈开着麻将馆,一群中年人话题无非家庭孩子,越对比他妈就越没面子,连带着对自个儿子也越看越来气,这气在白简行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有女孩子追到家里来问他初中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白简行从小皮到大,没少吃他妈的竹笋炒肉,但上了高中还挨揍面子上就挺过不去的,头回还了手,其实也不算还手,就是把抽他的竹篾掰折了。
他爸妈离婚早,这些年他妈带着他,只字不提他爸,也就是那一回,他妈气到抖,指着他说要他滚回白家,就当她再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他妈第一次发这么大火,放这种狠话,白简行怂了,跪了两天搓衣板,老老实实每天按时按点上下学了一个星期,就在他皮痒了就要旧态故萌的时候,他妈给他箍了个紧箍咒,把他扔到了楼上邻居家里。
他是不爽的,但看着他妈低声下气地求人家帮帮他提提成绩,他犯浑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憋屈地接受了安排。
邻居家的女孩比他高两级,高叁了都。
白简行没怎么和她打过交道,但记得她,那个总是早出晚归,每天晚上在他家门口“嘿”一声把灯喊亮的女孩。
他对她有意见很久了,她吵到他睡觉了。
少年报复心强,和她待一块时不时就骚扰她,打断她学习。
“张静冉,张静冉,张静冉……”
一个下午他可能叫了不下二十句“张静冉”,他以为她会发火,会让他闭嘴,会生气让他滚出去,却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好,他叫一声她就应一声,声音清脆的,带着少女的娇软的,哪怕是拒绝他无理的要求都是慢声细语的。
“阿白,”她抬头看着他。
他以为她要对他的无礼说什么狠话了,结果她只是抬起手,往一侧偏了偏,温吞的声音说:“你可以往这边来一点吗,有点挡光了。”
白简行一肚子憋着的气和亟待发作的冷嘲热讽顿时被化没了目标。
他捏着汽水瓶,往一侧靠了靠,给她留出光来。
他中二时期嘴很毒,说话是奔着“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这个方向走的,跟他一块混的人来形容他的毒舌程度属于是“往地上吐口唾沫,那块地得寸草不生”。
但在张静冉面前,他那点功力突然就发挥不出来了。
她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同,不止是女孩,男孩也没她这样的。
白简行以前初中班上也有“书呆子”,大多顶着黑框厚眼镜,一脸被摧残的憔悴,独来独往,对人也是爱答不理,对他们这种“混子”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张静冉不玩游戏,不看电视,也是一头埋在书堆里,但他发现了她的不一样,她学习给人的感觉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就和看那种强迫症视频一样有一种爽感,她一动笔就会沉浸其中,笔迹唰唰的,白简行看过她写题,他还不动声色掐了下表,不到五分钟她就把卷子折了一页。
那种仿佛看一眼题目,信手算一下就得出答案的学霸气质真有点震到白简行了,他头一回发现原来学习也是能这么……
这么什么?
他抓耳挠腮,那点浅薄的语文底子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反正看着她学习的样子就觉得很舒服,连带着人都一块能发光了。
她也不是什么都会,偶尔会有点卡壳,眉头微微皱起,用笔头戳两下额头,紧接着要么是恍然大悟,要么是松开眉头,把题摘到错题本上去。
白简行瞥过几眼她的笔记本,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冲击感,字迹工工整整堪比印刷,红黑蓝叁色书写,标出重难点,一目了然。
他多看两眼都觉得是种亵渎。
年少时的偶像都来得很莫名其妙,白简行当时就是莫名地觉得她这样很酷,尽管从外表上看她和“酷”这个字毫不沾边。
她说话从来不急不躁,做事也是条分缕析,决不会像围在他身边的女生一样每天叽叽喳喳只关心校服裤腿卷起来好看还是裁小好看,买什么化妆品来打扮,涂的口红好不好看。
白简行没见她打扮过自己,哪怕是周末,她也是校服,马尾,素面朝天。
她很简单,心思也很纯粹,对他这种一条街里出了名的混混也没有避之不及,偶尔上下学碰到他,在他还顶着少年那点自尊心踌躇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她就先朝他抿唇笑一下。
眼睛弯成弯,额前的刘海有点翘,又甜又乖。
笑一下当做打招呼后,她就抱着书本自己走自己的路了。
没有大事件,仅仅是因为少女一个单纯礼貌的微笑,少年定住了脚步,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他有所爱之人,如清晨初露,蔽目朝阳,爱如杂草延绵,风遒劲拂过,漫没山岗,随她生长。
期中考试九门课,他只有语文及了格,耗尽毕生辞藻的作文拿了五十四分。
他把答题卡折迭折迭,藏进了厚厚的基础乐理里。
张静冉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掩饰慌乱,故作混不吝地回答:“挺好,也就八门没及格。”
原本以为会被嫌恶,却没想到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努力找了个刁钻的角度给他鼓励道:“阿白,及格了一门,有进步了!”
“啊——”少年震惊到说不出话。
“啊——”少女长叹一声,“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他本想说我们这种人不用安慰,突然发现她强力忍着笑的表情,指着她愤怒道:“不许笑!”
忍不住了,她吭吭两声,爆发出了大笑,他“怒视”了一会,也搓着大腿跟着乐了起来。
“八门不及格,怎么做到的啊,人才!”她终于笑出了真心话。
少年目光不敢看她,盯着墙,盯着钟,盯着她身后的一切,没皮没脸地乐着,脸后却从耳根子红到了脖子。
他的糗事都能和她分享,有天却发现他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
她的同学他不知道,她的朋友他不认识,他和她就像二维和叁维世界一样,她站在叁维的世界里垂怜他,而他在二维的世界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她只要往旁边错开一步,他和她之间就隔开了一个次元的空间。
他,一个二维世界的人喜欢上了一个叁维世界的人,结局自然惨淡收场。
但是她给他揭开了叁维世界的一角,中二病的少年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傲慢又自卑地反省,努力不蠢,蠢的是没有方向没有效用的努力,他用心努努力,说不定他也能跳到叁维世界去。
现在,他够着了。
月光穿过窗,他抱住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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