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睡着了嘴角还微微上翘的小皮,吴艳萍满心欢喜,瞅着闺女觉得怎么都看不够,连丈夫林卫民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卫民,你回来的正好,来,拿着糖票,去村口供销社再买点儿红糖来。”刘文秀乐呵呵地跟儿子汇报,“今儿生娃的可不止你媳妇儿,可稀罕着呢……家里老母鸡居然又下蛋了!以前哪儿听说过这种事儿?”
林卫民还没来得及好好瞅清楚闺女就被亲妈赶了出去,一路沉浸在‘媳妇生娃’和‘母鸡生蛋’这双喜临门里。
可惜他的好心情,在供销社明光铮亮的玻璃柜台前面戛然而止。
“啥?没红糖了?”林卫民看着村供销社的店员-林家村三代贫农出身的林拥军,明知道对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没辙。
供销社的店员、村卫生所的大夫,在这年代,都是最最根正苗红的村民才有机会被选上的。这种顶好的工作,林卫民这个成分不好的连想都不敢想。
进了供销社,似乎就天生高人一等的林拥军这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祖上穷得常年只剩下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的赤贫农户,居然也有当上人上人的这一天,林拥军当即就给自己改了个‘拥军’这么个新名儿来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没了就是没了,我骗你干啥?”林拥军斜眼瞅着林卫民,从小林卫民这小子就比自己高上一头,力气大手还巧,小小年纪还跟着镇上的师父学会了木工活儿,家里爹娘没少拿他当例子埋汰自己。
可如今怎么样?他再能干,还不是成分不好?自己可是当上供销社的店员了!虽说是村供销社,那也是铁饭碗!
“你背后架子上,第二排第三个,不是红糖罐子是啥?”林卫民气坏了,指着货架质问林拥军。
林拥军站起身,慢悠悠地把林卫民指着的罐子拿了下来,往柜台底下一塞,懒洋洋道:“这下没了。”
“你!”林拥军看着他故意为难自己,气得攥紧了拳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钱有票,又不是去偷去抢,可是怎么想给媳妇孩子买点儿红糖都买不来!?
“明说了吧,红糖有,可我就是不想买给你。”林拥军用鼻孔看人,哼出了声音,“哟?还想打我不成?我就知道,你们这种坏分子,打从根子里就坏!我今儿就不卖了,你能怎么着?”
林卫民还真的不能怎么着。
林家村又穷又偏远,村供销社也小,统共就林拥军这么一名店员,他说不卖,还就能不卖。
去镇里买?那来回得一整天,耽误了伺弄地的工夫,谁能赔他?
仔细想想,林卫民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对付这种趾高气昂的无赖,难道还能真的揍他么?成分不好,缩着脖子做人都嫌不够,他还能真的闹事吗?听说上头现在提倡什么‘改革开放’,要让改革的春风吹满地……
可是这春风怎么这么慢,磨蹭到现在,还没吹到这偏僻的林家村呢?
林卫民垂头丧气地走了。
浑身被无能为力的挫败所笼罩的他,没看到林拥军在他身后紧跟着就出了门,沿着墙根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门,翻过了矮墙,进到了刘翠花的家里。
……
得知儿子没有买到红糖,刘文秀垂下眼,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宽厚的肩,轻声道:“……那就算了,明天我去试试。”
“妈,别去。”林卫民闷闷地出声。
他受过的气,不想让母亲再去受一遍。
“你爸他也不容易。”默然半晌,刘文秀看着儿子说道,“别怪他。”
“我知道。”林卫民都不能想象,在那样的年月,父母是怎么把自己两兄弟拉扯大的。他不会、也没有资格去怪自己的亲人。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一定要把旁人踩进泥里,才能知道自己是站着的。
“已经比前些年好多啦。”刘文秀念叨着收起了糖票,想起了吃大锅饭的年代,出力多和出力少的人,吃的却都是一样稠稀的汤水。
好歹现在包产到户,只要肯下力气,早晚家里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晚上回到了屋里,昏黄的灯火下,恬静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温暖了林卫民被无能为力打击到冰冷的心。
一种一定要让母女俩过上好日子的决心像是一把火,烧在他的心里,烧得他辗转反侧,翻腾到半夜都睡不着……直到被一个充满了奶香味的小拳头砸到了脸上。
被闺女打了一拳的林卫民忍不住笑了:“……吵到你了?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算了,睡吧,饭要一口一口吃,孩子也要一天天地长,好日子哪儿能说来就来呢?
不知不觉睡着的林卫民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家的好日子虽然还没来,林拥军的好日子却结束了。
——听说青天白日的,就在刘翠花刘寡妇家门口,他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第4章 谁亏心?
在地里干活儿的林卫民刚听到了林拥军摔断腿的消息,回到家就看到正主儿正瘫在自家院儿里。
“福根叔,你可不能不管我……”林拥军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嗷嗷。
林卫民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些人都什么毛病,有病不上卫生所,总来他家闹腾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