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路过一片芳草地,她才慢了下来。
头顶雾霾散了些,月亮显出个朦胧的影子,星光更暗。
江予乔心口闷得难受,脑中嗡嗡声不绝,一时想起刚才病房里的剑拔弩张,一时又想起从小到大受过的无数次贬低怒喝。
凭过往经验,她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更深地陷入负面情绪走不出来,赶紧拍拍自己脸颊,转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拿出手机处理邮件。
夜色寂静,不时有人低语着从身旁走过。
江予乔渐渐静下心来,把邮件回复得七七八八,才伸手往后摁着自己后脖颈,扭了扭脖子。
往前看去,是一条两旁种满香樟树的小道,间或夹杂几盏昏黄路灯。虽是冬季,但香樟树枝叶依然茂盛,即使灯光晦暗,仍然可以依稀看出一片浓绿。
树下亦有行人路过,江予乔视线散漫,正要收回,不想远处一株树干上斜倚着的人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心头猛地一撞,当自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出现了错觉,不由地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那人还在,手中亮起一隅,大概是在看手机。
江予乔舌尖无端泛起酸涩,被突如其来的情绪驱使着,低头重新点开时嘉琛的对话框,在里面输入三个字:是你吗?
然而,就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秒,理智骤然回归。
酸涩转而化作苦意。
江予乔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呢?
这条信息发出去,然后呢?
她茫然地找不到答案,干脆按灭了手机屏幕。再抬头看去,树下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江予乔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包里差不多凉了的烤红薯。
她拿出来,就着雾蒙蒙的回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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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江东明动手术,正好周五,江予乔请了一天假,连上后面双休日一共三天。
到周日,钟成均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医院楼下,问江予乔病房号。
江予乔想到江东明受到的优待,忽然一阵心虚。
但转念想,这年头多的是人七拐八拐认识个把有能力的亲戚朋友,钟成均家里做生意,这种事想必也早已习以为常,应该不会多想。而且人已经到楼下,她也不好再叫他回去。
沈兰芝在帮江东明上洗手间,江予乔视线从洗手间的玻璃门上扫过,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下去接你吧。”
钟成均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江东明和沈兰芝正好出来,江予乔说有朋友来,让他们稍微收拾一下,便走了出去。
江东明与沈兰芝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倒也没再多说,配合地把病房简单打扫了一下。
江予乔在大厅找到钟成均,带着他往电梯走去。
钟成均手里带了一束花和一个果篮,扭头见她按下的楼层,不由皱了皱眉。
他知道二院有VIP病房,但以江予乔的财力和人脉,并不具备让江父住进VIP病房的实力。更何况,手骨骨折,算不上什么大手术,一般人家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可江予乔低着头没有多说,他也就没有多问,想想或许是她家亲戚之类好意安排。
进了病房,沈兰芝见钟成均长得气派又文质彬彬,眼睛亮了一下,有种意外之喜,接过花和果篮,招呼人坐下之后,便笑着说:“我们家予乔也真是,谈了男朋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是今天你过来,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钟成均下意识看了江予乔一眼,心下微动,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可能予乔担心叔叔阿姨不喜欢我吧。”
沈兰芝殷勤给他倒水,忙说:“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我们予乔从小脾气就不好,人也不聪明,说话又冲,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江东明没说什么,只附和着笑,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江予乔顿时觉得难堪,有种被一脚踩到尘埃里的感觉。
她不敢去看钟成均此刻的表情。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矮他一头。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尊严忽然缺失了一大块。
这个认知让她坐立难安。
可钟成均却毫无所觉,只笑着与沈兰芝和江东明寒暄。
过了一会儿,江东明问钟成均:“小钟,这病房还有开刀的专家,也是你安排的吧?你说你,也太客气了。我们予乔能遇上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音刚落,屋内霎时静默。
江东明与沈兰芝一脸期待地看着钟成均,而钟成均则抬眸看向倚窗站着的江予乔。
她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站直身子,面露难色,转移目光看向江东明,缓缓开口:“爸……”
钟成均脑中闪过些什么,却没来得及抓住,只下意识地含糊说了句:“叔叔,是您客气了。”
江予乔顿住,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淌。
但下一秒,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忙掩饰尴尬般抱起双臂,微微地别开了脸,心中却为自己先入为主的结论犹疑起来。
江东明和沈兰芝欢天喜地地感谢钟成均,钟成均不动声色地应下,余光却在观察江予乔的神色。
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借口公司还有事为由,向江家人告辞。
江予乔送他到电梯口,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他:“真是你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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