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瞬息万变,周子寂将恶意藏进眼底,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缓和。
“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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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寂怪里怪气的。
小动物的直觉十分灵敏,可惜脑回路跟不上。奚言在若有所思的沉默里吃完整顿晚饭,回到自己房间里反锁了门,蹲在地上长长的叹气。
靠着直觉和本能在林子里生存了几十年,忽然来到这里之后天天都要动脑子。太累了,头疼。
她缓慢地起身走进浴室,想借着热水浴放松。可直到皮肤都热水泡成漂亮的粉红,窝在浴缸里昏昏欲睡,脑海中的钝痛却仍旧没有消失。
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线索不断涌现。
周子寂说的是实话。天师氏族中每代人里都会出一两个天生灵骨的孩子,拥有更纯净的天师血脉,能够驱使和驾驭更强大的法术。
这一代奚家里有灵骨的人是奚言。
就因为这个,她从小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妖鬼游荡在身边。生怕自己被当成怪物看待,从不敢跟别人提起,久而久之,才养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
也是因为这个,她被周子寂家里的长辈看中。奚氏没落不再栽培天师,周家却野心勃勃,想要借她的身体生出有灵骨的孩子,振兴天师一族。
奚言猛地睁开眼,泡在热水里仍旧感到一身恶寒。
她很小的时候听路过森林的农民说过,天师就是妖族的天敌,不仅杀妖,还会把猎物剥皮炼油当做诱饵,引来更多妖类赶尽杀绝。
他们想振兴天师血脉,不就是要把妖族置于死地么?
她一个妖怪,居然附在了一个有天师血统的女人身上,住在一个专门除妖的人类家里!
这算是什么?这就是兔子生在狐狸窝里……就是送到嘴边的程度!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凉,她起身离开,纤薄的浴巾勾勒出曼妙的身体轮廓。镜子里的少女乌发雪颜,眼瞳中却震颤着焦虑与不安。
她连每日必需的护肤环节都跳过了,卸下全身的力气,无精打采地扑到床上。
祁连山的森林里也有野狼和老虎,是狐狸的天敌,见到就要果断逃命。可此时威胁性命的隐患就在隔壁,心情却又跟被天敌咬死的恐惧不太一样,仿佛钝刀子在心上磨。
房间里温暖又安适。她抖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
周子寂见过她好几次,都没有杀了她剥皮炼油,应该还没发觉她是狐狸,暂时还算安全。
可白天在奚园遇到的那位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周子寂是不是不太行啊。
大概是还没掌握天师家学,分辨不出妖怪?
这么想着,她才安心了些。
她或许应该在周子寂有所察觉之前尽快逃走。但能逃到哪里去呢?她没有在人类世界里生活过,连一些基本常识都得从记忆里抠出来补课,分分钟就要流落街头。
她只在放松时能露出尾巴,却变不回那只敏捷的小狐狸。如果回祁连山,以这副柔弱的身体别说抓兔子了,连果子都摘不到。遇上天敌就更是只能等死。
越想越觉得前途无亮,她悲伤得后半夜才睡着觉。
隔天一大早起来,还是振作精神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今天早功约了卢真一起,下楼去取了昨晚做好的冷吃兔,戒备地走到门口,伸出手对着空气就是一拳。
砰的一声。
果然又撞上了。
天师住所能进不能出。这里是周子寂的家,如果没有周子寂的许可,她是出不去的。
好麻烦,又不能自曝身份跟他讲为什么。奚言抱着便当盒沉思片刻,踩着楼梯上楼去敲周子寂的房门。
她没再执着于白色连衣裙,好不容易从衣柜角落里挑出几件带颜色的衣服,换了自己喜欢的。黑色的风衣外套下穿着件水绿色衬衣,v领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和精巧的锁骨,清丽得像颗小白菜,带着露水般好闻的香气。
周子寂憋着起床气开的门,却被她胸前一片细腻的嫩白晃了眼,忘了发火,只听见她撒娇似的一连声,“早上好!我要迟到了,你送送我吧!快。”
只要讲得够快,就能萌混过关!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奚言扯着他的袖子一起下楼,跨过门槛的刹那猛地松开手,顺利站在门外,还高兴得朝他挥了挥胳膊,“晚上见!”
“……”
莫名其妙,古灵精怪。
周子寂觉都还没醒,头重脚轻,不屑地想,不过又是用来吸引他注意的雕虫小技。
这么一大早就开始打他主意了,倒是很卖力。
在周子寂回房间补觉时,奚言已经到了学校舞蹈室,跟卢真汇合,一起练早功。
她还没正经跳过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露馅。然而当她换上软底鞋,尝试着勾绷脚背,她第一次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涌动着兴奋。
记忆里那个拉筋撕胯被折磨得满脸泪水的小女孩仿佛就是她自己。成千上万个日夜的练习演变成永不会忘的肌肉记忆,化成了对舞蹈难以隐藏的热爱。
像是在黑夜的房间里擦亮了一小根火柴。虽然光芒微弱,却能够照亮整个房间。
她分不清是因为从前的奚言深爱跳舞,还是第一次跳舞的自己就这样喜欢。又或者她们已经渐渐融为了一个人,身体的舒展如此美妙,一小时的早功结束还没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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