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一到夜里就冷得刺骨,阮清莞整宿整宿冻得睡不着都是常有的,可这一夜,竹苓在屋外几乎没听到她的一点动静,甚至连低低的咳嗽声都没有。
竹苓心中响起警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起身裹了袍子推门进屋,搜寻着屋中人的身影。
房里静得可怕,灌进来的冷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昏暗之中竹苓撩过帘子,却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只见床榻之上,女子像往日一样和衣卧躺,周身安静而淡然,只是这一次,在那鼻腔与胸腹之间,再也没有了半分气息。
“夫人!”
半夜时刻,随着一声响彻后山的尖叫,惊雷劈然砸下,瓢泼的大雨终于倾盆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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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莞其实挺满意的,至少她死得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
只是苦了竹苓这丫头了,生前跟着她没享到福,如今还要帮她收拾后事。
阮清莞也这才知道,原来人死后是会灵魂出窍的,她的灵魂脱离了肉身飘荡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自己死后的一切。
她看到竹苓抱着自己的尸身嚎啕大哭,看到雷雨天的半夜惊动了整座后山寺庙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是了,没有人料到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阮清莞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病了那么久,看来也只有自己的死算是轰动了一场。
……那他呢?
阮清莞的眼眸闪了闪,别人她都不在意,如今最不舍的,也只有心心念念的齐宴。
不知道他听闻自己离世的消息,是什么情绪。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来见她最后一面。
阮清莞抱着希望,带着游荡的魂魄又等了等,她想见见齐宴。
可她等了又等,等到自己的尸身被运下山,等着自己的丧事都大张旗鼓地办起来了,也没等到心中人的出现。
阮清莞有些不可置信了,难道是他不知道么?
不可能的,阮清莞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死讯如一颗石头扔进了热锅,惊动了整个京城的人,只要齐宴还活着,他就一定有所耳闻的。
阮清莞终于忍不住,拖着自己的魂魄,去到了那个她生前做梦都想去的地方——齐府。
可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自己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在后院养了无数的娇妾美婢,那个她用尽一生去追寻的男人,原来才是背后构陷阮家的真凶,甚至在听闻她的死讯后,也只是皱着眉骂了一声:“利用完了,也该死了。”
阮清莞这才知道,原来她满腔的情爱,都只是他权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多么可笑。
她在生前不是没被人提醒过,可她从未相信过,一直活在谎言与自己的美好幻想里,最后竟是死了才看清真相。
如今再回头看自己的从前的那些一意孤行,恍然发觉自己得愚蠢可笑。
她甚至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自己在死后才得知真相,她无法改变,更不能报仇。
无处可归,最后,她竟是回到自己从前待了五年的家——镇北将军府。
而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那八年都不曾在意的夫君在听闻她的死讯后,连夜从千里之外的边关赶回,憔悴到像是老了十岁。
他站在自己的棺柩前,久久出神地望着自己早已没有血色的尸体,哀痛的眼眸中像有化不开的浓情。
他甚至伸出手开始抚摸她的脸,动作小心得像是对待宝物一样。
“莞莞,我来晚了。”
阮清莞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记忆中,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斥着冷漠与隔阂,她怨恨景翊拆散了自己的婚约,而景翊也不满她心中所属他人。
她从未发现,那冷峻淡漠的男人在背后,对她竟会是这样的态度。
阮清莞本以为他只是想尽夫妻一场最后的情,可她没想到后面的事让她更加震惊。
她看见景翊在办完了她的丧事后,彻查了整个寻香寺的人,追究了他们没人给她看病的事情,替她讨回了委屈。
她还看到,景翊上报皇上,彻查了与她父亲有关的案子,找出了齐家联合阮家二房在背后的一切动作,替她父亲平了反。
在她死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替她追讨着一切。
可每到了夜里,尊贵凌冽的男人总会卸下阵来,一脸沉默地摩挲着她的画像,眼里止不住的哀痛伤感。
阮清莞看着他这副无助的模样就心酸,想伸出手去抱抱他,却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景翊最后再也没有续娶,一直带着她的灵牌和画像活着,直到多年以后年迈的老皇帝去世,将皇位传给了他。
阮清莞亲眼看着昔日身旁的男人一步步登上皇位,坐拥天下的臣服跪拜,他那样至尊,却那样孤独。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戾,发过最大的怒火,是在大臣上书要求他立后纳妃时,他当即狠厉命人将那个大臣拖出去斩了。
所有人都知道,天佑帝对死去的发妻用情至深,以至后宫无一妃子,唯一的皇后之名,是追封了元妻的位份。
他们至死都是唯一的夫妻。
阮清莞意识停留的最后一个瞬间,是看见景翊与工部大臣商量皇陵之事,她清楚地听见男人说:“特制双人棺椁,待朕死后与皇后合葬,灵牌共存。”
声音是那样坚定,却又带了分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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