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记得,那时他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大哥足足大他八岁,在他眼中是山一样的高远,那不是无回峰这样陡峭冷冽像一把刀子一样冷硬的山,那该是一座坐落在南方的草木明润的温柔俊秀的山。
他那时只长到大哥腰间,于是大哥蹲下//身来同他说话,手掌抚这他头顶上细幼柔软的头发,声音温和轻柔:“小宁不难过啊,再等等,等下大雪了,大哥带你打雪仗。”
“打雪仗?”
大哥将他小小软软的手包在手掌心里,牵着他往屋里走:“是,不过要等雪再下大一些。”说话间便走进了暖融融的里屋,大哥弯腰将他抱到椅子上坐好,将一碗汤面推到他眼前,往他手里塞了筷子:“下雪天要吃热汤面,阿春今日不在,我自己做的,你尝一尝。”
毕竟是大哥第一回 给他做面条吃,宣宁记得那一回他很给面子的将一整碗面条都吃光,还万分诚恳地夸赞大哥好手艺。
其实那碗面味道实在不怎样,汤里加了太多盐,面条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但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爹爹不在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专门为他做过什么了。
越靠近无回峰,雪粒越大越密,冷风从窗子灌进来,宣宁只觉得透骨的寒意随着颠簸一点点沁进血脉里一般,周身泛起针刺般细细的冷痛。路程不算遥远,身上的寒痛虽然难熬,但宣宁没忍太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苏小冬的脑袋先探进车里来,接着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滚进车厢里来,蹲在宣宁身边,扳过他的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还是不放心地反复同他确认:“有没有受伤?”
见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宣宁又是满心感动又是觉得好笑,无奈道:“我不是去打架。”
“我知道啊。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吗?”她歪着脑袋看他,眉头越皱越紧,“你究竟去做了什么,脸色怎么这样差?”
宣宁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难得他主动喊饿,苏小冬惊喜得两眼发光:“想吃什么?”
“面,下雪天要吃热汤面。”宣宁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盖过眼中隐约的水汽,“我想吃面,要你亲手做的。”
第64章 .
奔波一趟, 回到寒石院时,宣宁明明已经累得坐不稳,却还是执意要去厨房看苏小冬做面条。苏小冬拗不过他, 给他搬了张椅子放在厨房里, 他坐在切菜的案台前, 单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看苏小冬和面揉面擀面。
其实苏小冬哪里会做面条,因为嘴馋跟平王府里的白案师傅做几样点心已经磨光了她的耐性,哪里肯费时费力地将那一大块面团揉得光滑上劲儿?可俗话说得好,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虽没上手操练过,可之前在家时半夜摸去厨房让师傅起来做宵夜的事, 苏小冬毕竟没少干,蹲在灶台旁看师傅和面擀面也是经历了好几回, 因而不管她做出来的面味道如何, 看起来已经是架势十足。
宣宁盯着苏小冬鼻尖沾着的一簇面粉,无奈轻笑:“怎么你脸上也沾了面粉。”
“也?”苏小冬抽空看了宣宁一眼, 阁主大人闲适地坐在案台旁,浑身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哪里有点面粉的痕迹?她随口问了句:“还有谁也沾了面粉啊?”
“以前大哥给我做面条, 也总是会把面粉蹭到脸上。”
明英啊。
苏小冬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明英,揉面团的手顿了顿, 故作寻常道:“你大哥居然会做面条啊。”
“嗯, 很早之前的事了。有一年下雪籽的时候, 他做了一碗面,我为了哄他开心口是心非夸面条好吃,他当了真, 后来便常常给我做面条吃。那时他还能站还能走,每年会亲手给我做寿面,他说,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家小宁也得有。”说着说着宣宁眼眶泛红,他停下来片刻,待喉咙里的哽咽压下去了,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大哥做的汤面不好吃,面条时而没煮熟时而熟过了糊成一团,面汤也一样,味道糟糕得可怕,有时忘了放盐,有时又像是把半罐的盐都加了进去。”
“阿宁……”
宣宁对着苏小冬笑笑,眼里隐隐约约的水汽像是夜幕里被重重烟云遮挡住的山峰,山总是雄壮巍峨的,只敢在暗夜里沾染流云的轻柔,明朝日出,云销雨霁,又是巍巍山峦。他对着她挤出笑意,道:“我是想说,你只管放心,再怎么样,你做的面味道总不会更糟。”
可苏小冬做的那碗面味道究竟如何,宣宁最后也没有给她一个评断。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擀好了面条,将面条放进沸水里烫熟了,舀了几大勺砂锅里一直温着的鸡汤打底,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摆到桌上时,宣宁竟然趴在案台上睡着了。
苏小冬的一颗心在天平两端来回挑着,一面不想惊醒他,一面又念着他这一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担心他胃里不舒服,她终于还是狠着心要叫醒宣宁,不料推了推他的肩膀喊了几遍他的名字却没得到一点回应。苏小冬忍着心慌伸手去轻轻拍拍他的脸颊,触手却探到一股滚烫的湿意。
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触手的黏///腻犹如一团火灼上她的指尖,十指连心,灼热的痛从指尖传到心里,却惊出一股叫人浑身冒出冷汗的寒凉。
莫问来得很快,岑溪动作利落地将昏厥中的宣宁打横抱起,安置到床榻上。莫问掀开宣宁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在他胸口落了几针,终于堪堪将血止住,可莫问的面色却不见松快。岑溪与苏小冬本就都在寒石院,不只怎么惊动了寒鸦,连还在养伤的灵鹊也赶了过来,不期然,鸾凤阁上要紧的人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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