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栗如今的阴之脉不到满境,停留的时间到此为止,几乎是才触碰到师弟就从梦中醒来。
周子息坐在椅上无动于衷,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曾短暂停留过的气息哑然一笑,觉得有点意思。
他什么都没忘,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
明栗在禁闭室中睁开眼,目光所及是昏暗窄小的空间,不再是血腥压抑的祭坛。
她刚要重新回去时就见一抹光影自黑暗中诞生成形立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子息如一个黑色透明的影子,能被光影穿透的空壳,他手上没有戴着半截链子的铁铐,说明出现在这的确实是影子。
地鬼的影子。
他的本体在祭坛出不来,却能让影子在光影暗淡处为所欲为。
周子息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说说看,我八脉满境的师姐为何成了一个单脉满境还困在南雀的废物?”
明栗听得眸光微闪。
周子息不知道她死了。
整个通古大陆都知道北斗的朝圣者明栗死了,可周子息却不知道。
这说明他在明栗死前就被与世隔绝地困在那阴森血腥的祭坛。
就算如今的周子息毫无人性,不行善事,作为觉醒地鬼恶意本能的师弟不会对她的生死感到半分悲伤痛苦,明栗还是不舍得告诉他自己死过一次。
明栗低声说:“你就当我也跟你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出不去,出去的代价是要重新修行。”
周子息:“什么地方能困住我师姐?”
他忽然走上前来,弯腰伸出手勾着她的下巴,在她肌肤上游走后改为轻轻捧着她半边脸,笑道:“还能让我师姐长回少年时的模样。”
这张脸在笑着,却没有半分笑意。
明栗侧首习惯性地在他掌心蹭了下,周子息没收回手,他依旧用一副带笑的口吻说:“这习惯倒是跟我师姐一样。”
从前他恨不得明栗多碰一碰他,在他肌肤上的触碰停留得再久一些。
如今却能心如止水地调侃。
明栗忽然扯过他衣领将他往下拽去,周子息低笑声,任她扯开衣领看见胸膛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有一道伤口是他无论复活多少次都不会消散的。
在他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有着被神杀之箭穿透的痕迹。
*
明栗上辈子射出过三支神杀之箭。
第一支拦江氏杀赵婷依。
第二支破北境鬼原结界。
第三支杀偷南雀镇宗之宝入北边的地鬼。
那天乌云压顶,雷鸣声声,却没有雨落下,天地生异象时,明栗还在静室跪坐沉思,神木弓就放在她身前,惨白的枯藤作弓,弓弦接近透明肉眼难见。
在她静思的时间里,外界就地鬼一事来通报数十次,从武监盟到各家宗门,都在请求朝圣者出手,而她还要分神去看北境鬼原的战事,因此才没有亲自过去,而是在北斗射出一箭。
明栗射出的神杀之箭是以星之力为媒介,靠虚化物将其实化,五指拉弓搭弦,惨白的枯藤弓身在这瞬间焕然新生,她松手的瞬间箭身冲刺飞射而出划拉出星火燃烧成一道火线远去。
刚入北方平原草地的周子息被这一箭命中跪倒在地,追随而来的数道身影将他围住试图将其拿下,有人欲抓住神杀之箭留他活口,却被周子息一指点开。
他紧握着穿过胸膛带血的箭身语气阴鸷道:“我师姐给我的,你们可没资格碰。”
明栗不知道那一箭射中的是周子息。
她忙于北境战事时也会抽空想念与兄长去了冰漠的周子息,想着等他回来时自己应该摆平这些麻烦事了。
可自从那日之后,明栗却觉得神木弓用着有些不顺手了。
*
这些日子来明栗心中已有猜测,可亲眼确认后还是难以接受。
周子息见她久久不说话,模糊的身影在他眼中忽明忽暗看不真切,却能从这份沉默中感受到些微难过的意思。
也对,他的师姐得知自己曾将他一箭穿心,还是神杀之箭,的确会难过。
周子息弯了下唇角,就着这个距离低头轻而易举地在明栗唇边落下一吻:“师姐,你放心,我那么喜欢你,你就算再给我几箭也没关系。”
曾经这份喜欢是他最隐秘的心事;是他为之努力的信仰;是他一切自卑的源头;是他不肯言说的梦。
如今却以如此轻慢的语调说出。
明栗抬眸看他,眼前人是她的师弟,还是一只地鬼。
第30章
地鬼是什么样的存在,身为朝圣者的明栗比普通人更清楚。
地鬼的复活指的是肉身,无论复活多少次都是同一个人这点毋庸置疑,某些特别的印记就算复活也无法更改,比如她的神杀之箭。
所以眼前的人既是地鬼,也是她的师弟。
明栗抓着他衣服的手没放,却也任由周子息暧昧地垂首与之额头相抵,她看向师弟的目光清明,冷静又理智。
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如此冷静,难以失控。
周子息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自己什么都记得,那些在北斗的点点滴滴:落星池对练,攀登万丈悬崖,故意输了点星比试让明栗继续教他八目魔瞳,风雪檐下为她涂抹唇色,追逐着师姐的背影前行,无数次希望她回头看一眼,又在明栗回头朝他看来时胆怯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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