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雪臣一愣, 立时僵在当场, 求助地望向梁潇。
当初梁潇吩咐他,只给顾时安用刑,不必审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审讯, 哪里来的口供?
姜姮唇角噙着些微嘲讽,再度看向梁潇:“若是正儿八经地缉拿审问,那为什么连口供都没有。是不是他干,他总要申辩两句吧?总不至于连话都不让人说一句,就把人打成这样吧?”
梁潇的脸色沉酽如铁,倏地笑开:“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想假公济私打死他,那又如何?谁能耐我何?”
牢房里狱卒进进出出,不时拖拽出几个扛不住重刑晕死过去的人,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大家都低眉垂目,话音拂耳过,只当没听见。
姜姮被这等惨烈之景惊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待回神时只觉脊背森凉,有层薄薄的汗黏腻住衣衫,分外难受。
她再度看向角落里的顾时安,他脸色煞白,嘴唇不住翕动,奄奄一息。
她有些害怕,轻声道:“辰景,这就是你说的,你一直在为之努力的清平人间?你做这些事,当得起你口中的公平正义?”
梁潇缄默未语。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为什么好人少,奸人多。原来做个好人是这般束手束脚不得痛快,这好人多枷锁一旦套到头上,就注定事事都要规矩正义为先,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做了十年的权臣,好容易爬到今天,醒掌天下权,可以为所欲为的程度,却偏偏要自铸牢笼。
梁潇轻撇唇角,冲聂雪臣吩咐:“那顾时安放了吧。”
聂雪臣心里一惊,虽然梁潇曾下过命令不许他弄死弄残顾时安,但闹到这个地步,他从未想过顾时安能活着出去。
他是殿阁大学士,是崔太后身边的红人,自己这般折磨他,若将来他重新得势,那自己还有好日子过吗?
梁潇不屑斜睨聂雪臣,似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怕他干什么?有本王为你撑腰,他敢拿你怎么样?你莫不是想学顾时安,如他在太后和皇帝面前两边讨好,你也想同时应付着本王和这位殿阁大学士?”
聂雪臣吓得忙跪地否认。
梁潇讽道:“不敢最好,也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那样得不着什么好。你瞧瞧这位殿阁大学士平日里多威风,多受宠,可一旦出了事,连个替他出头的人都没有。太后不闻不问,官家更是没心没肺,听说白天竟微服出游去了。本王还当他多厉害,闹到最后原来都没把他当自己人。”
说完,他像是再懒得看顾时安一眼,忙摆手让人把他送出去。
狱卒正拖着顾时安往外走,梁潇想起什么,叫住他们:“你们要把他拖到哪儿去?”
狱卒躬身回:“自然是送回顾宅。”
梁潇脸上漾起微妙的笑:“送什么顾宅?本王教你们个好,送到燕禧殿崔太后那里,准能得一笔大赏钱。”
狱卒短短数日见惯了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不敢肖想什么赏钱,但想保命。但听他话里有那么个意思,便老老实实应是:“臣这就把人送去燕禧殿。”
待送走了人,聂雪臣立即叫人进来清扫牢房,把地上的血拖洗干净,又换过新的干爽的蒲草。
梁潇舒了口气,脸上挂着点不豫别扭,板着脸问姜姮:“好了,放了,你高兴了吗?”
姜姮胸口堵得慌,只想快些远离这地方,远离眼前这个似人似鬼的东西,可又不敢发作,生怕连累顾时安还没走远就被押回来。
她竭力忍耐,默不作声,梁潇却最受不了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倾身靠在她耳边,幽然低语:“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
这话说得极轻飘,若轻纱飞掠过耳畔,留下酥酥痒意,缥缈得让人怀疑是一场错觉。
姜姮疑心自己听错了,抬头问梁潇:“你刚才说什么?”
就连近在身侧的聂雪臣都面露疑惑,偷偷觑看梁潇。
梁潇却不再说,脸上方才乍现的怅惘忧思亦不再见,漫不经心地轻敛疏袖,脸上悠凉如水:“人也看了,也放了,你能安心跟我回家了吗?”
姜姮依约觉得方才并不是这一句,可看梁潇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又懒得再追问,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拎裙上石阶走出牢房。
夜色沉酽闃黑,漆漆如墨,注定风澜初生,不得安宁。
狱卒进不了内宫,在顺贞门将顾时安交托给内侍,内侍用藤架把他抬进燕禧殿,崔太后正换上寝衣准备入睡,见顾时安满身是血的凄惨模样,饶是心硬如铁,也不由得动容:“这……这怎会把人打成这样?”
她探出手,却不敢碰到顾时安,忙吩咐宫都监去叫太医。
从诊脉到开药方再到给伤口包扎,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太医在临走时瞧瞧对宫都监说,摄政王这手下得可够黑的了。
崔太后在薄寝衣外披了件妆花缎大裳,隔罗帐看着昏睡在榻上的顾时安,目中内蕴精光,歪头冲宫都监问:“打听出来了吗?摄政王为什么突然放了时安?”
宫都监低头禀:“咱们安插在大理寺监牢里的狱卒说,是摄政王带了一个女子去看望顾学士,两人在监牢里吵了一架,摄政王拗不过那女子,才把顾学士放了的。”
“女子?”崔太后蹙眉:“那女子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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