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羡和姜姮对外假扮夫妻,待天黑闭门落锁,姜姮睡里屋,辰羡则抱着被褥去外间打地铺,两人恪守礼法,默契十足,未越雷池半步。
天近初冬,风染寒凉,最近辰羡收到的束脩里多了一笔炭银,正好可以给姜姮买些上好的红箩炭烧炉子,先前用的黑炭烧出来的烟大呛人,总惹得姜姮咳嗽。
自打他教书后有了进项,就再没动用过姜姮带出来的银两,这种自食其力的感觉让他很是安心。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辰,柳梢边斜阳余晖似血般绚烂,远处巷陌如笼罩在淡黄烟霭中,正是炊烟袅袅,万家灯火的时候。
姜姮坐在门口和几家邻居娘子摘菜备饭食,听一个远归的骡客在说:“真是天下之大什么奇事都有,我在归来途中听到官府颁布法令,道是世家民间三年之内不许嫁娶,凡有违者,流徙千里。”
一个年纪不大的娘子笑问:“这是什么道理?”
“唉,听说摄政王妃仙逝,摄政王哀伤不已,在玉钟寺里住了许久,还是代王亲自上山才把他请下来,下来后他就下了这样一道诏令。这位殿下本就是手段狠戾的人,听说原先是想杀些年轻女孩给王妃陪葬的,也不知怎得,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到底天高皇帝远,就算殉葬也轮不到这穷乡僻壤供奉女孩,大家都有种置身事外的悠然,闲话谈论着这些王公贵族的奇事。
说着说着,先前发问的那年轻娘子轻拐了拐姜姮,笑道:“荆娘子怎得不说话了?”
姜姮和辰羡还是用了最初那份客商公验的化名:荆沐和孙韶龄。
姜姮对荆沐这个名字很满意,觉得雅致,辰羡也喜欢孙韶龄三字,甚至刻了枚‘韶龄’的印章,随身带着。
姜姮把摘好的菜扔进竹篓里,淡淡一笑:“被这些事给晃住神了呗,这些大人物可真能折腾。”
生怕他们怀疑,又刻意打趣了几句。
她浸淫乡间数月,已经彻底融入他们,能把乡野俚语说得流畅自然。
年轻娘子道:“你刚来时说的是官话,长得又好,想来是从大地方来的吧。你家里有没有做官的?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世家望族的奇闻,也说出来让我涨涨见识。”
姜姮微笑摇头:“我祖上数代贫寒,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本事知道世家望族里的事,只怕要让李嫂子失望了。”
李娘子略有失望,但很快就将这一节抛开,继续向骡客探听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
槐县闭塞,商贸皆不发达,终年来得最多的便是求学的学子,可大户人家子弟怎可能跋山涉水来这等远离京畿的偏僻之所求学,来的大多也是家境艰难,慕鸿儒之名的寒门书生。
这些人一心读书,指望搭上科举天梯改变命运,不大出书院。
小县的日子静若止水,几乎接触不到外面。
众人说了一阵,姜姮其实早就想回屋了,但她心虚谨慎,生怕让别人看出什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把那篓子菜摘完,才自然地和众人告别,捧着菜篓扶着腰返身回屋。
她将要迈进屋,恍然见辰羡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院子里,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两人都没说话,姜姮看了眼天色,估摸再黑些求学启蒙的孩子们就要来了,便挽袖子准备做饭。
辰羡轻轻扯住她的衣袖,把她拽到一边,自己去拿炊具肉菜,道:“你歇着,郎中说这几天你就要生了,操劳不得。”
姜姮勉强笑了笑:“就做个饭而已,有什么累不累的?你晚上还要授课,给那些孩子批阅功课,有得操劳,还是我来吧。”
辰羡已经开始洗菜,手浸在冰凉的水中,冷得一哆嗦,越发坚定:“我来,虽然别的事我做不成,但一顿饭我还是能做出来的,你教过我的,你是不信我么?”
姜姮怔怔凝着他的背影,默了默,转身把门关上,走至他身边,小声道:“你不要这样。他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哪怕走至天涯海角我们也总是有可能会听到他的消息,若每一回你都这样,让外人看见,万一生疑怎么办?”
“再者说,就算没有人生疑,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再也走不出来了吗?”
辰羡一言不发地洗菜切菜,银亮如雪的刀身里映照出他的面容,也照出腮颊上的那道狰狞丑陋的疤。
他忽得把刀扔开,声音闷涩:“我从小就比不上他的,除了那世子的身份和所谓温文尔雅柔善亲和的做派,我哪点能及得上他分毫?学识不如他,武艺不如他,相貌更是不如,不然,当年你也不会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姜姮看着沮丧低落的辰羡,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在过去八年,在那座囚笼一般的王府里,上演了无数回。
不过场景的主角是梁潇,是辰羡口中那他永远及不上的人。
姜姮无奈一笑:“真巧,辰景也觉得他永远都比不过你。”
辰羡回头看她,俊秀眉宇间流淌着沉沉晦涩,额间几道纹络,镌着浓重伤慨,轻叹:“可是最终是我输了,闲云避世的是我,安享荣华的是他。”
姜姮知道辰羡在乎的绝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那种自云端跌落尘间一败涂地的挫败感,他曾经有多么温润优雅、意气风发,而今就有多狼狈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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