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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他孤枕难眠,备受煎熬, 需用安神香助眠。可即便勉强睡着, 也时常会从梦魇中惊醒,冷汗涔涔, 浑身冰凉。
    他梦见姜姮死了。
    风刀乱世, 一个弱女子久寻不归, 由不得他不往这上面想。
    凄凄悲怆之余,是怅惘,是茫然。
    如果姜姮死了,那他为什么还活着?他是不是现在就该去死?可若是他死了, 万一姜姮还活着呢?
    他陷入了无边撕扯的境地,像有一柄被磨得尖细的刀在割剐他的心,痛苦至极。
    这一切的煎熬痛苦都在见到姜姮的一瞬消散。
    他该生气的,该立即质问她究竟想干什么,竟敢用那等下三滥的招数算计他,从他身边逃离。
    可当走进她,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馥郁清香,所有预备好的色厉内荏全都失了气力。
    也罢,他就哄一哄她,久别重逢终归是好事,先把她哄回去,纾解一下,再慢慢审她、罚她、给她立规矩。
    想到这儿,梁潇浮上一个温柔清雅的笑,倾身去拉姜姮的手。
    温声问:“姮姮,你有没有想我?”
    谁知原本静静站着,没什么表情的姜姮倏然一抖,哆嗦着缩手躲开他的碰触。
    她沿着城堞步步后退,眼中尽是厌恶。
    过了三个月正常人的生活,不像从前那么能忍、能掩藏情绪了。
    梁潇的脸色霎时冰冷。
    他轻启薄唇,甚至唇边还有未消散尽的笑意残影:“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姮抬眸看他,眼神空洞漠然。
    梁潇身披绫黄里紫貂金裘,油光水滑的皮毛下露出一双鹿茸靴,他本就是偏清冷的长相,裹在这样雍容华贵的装束中,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俊秀。
    这个人,倒是生了一副绝秀如仙的好皮囊。
    相比之下,此时的姜姮就显得朴素多了。
    她穿了一身没有刺绣的斜襟布裙,发髻上点缀着几朵绢花,没有钗饰,没有脂粉黛末勾画。
    怎么看,两人也不像是一路人,怎么竟像是被死命拴在了一块,怎么也挣脱不开。
    姜姮觉得困惑,认真仰头凝望他,问:“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梁潇冰凉的瞳眸如覆霜雪,紧紧盯着她。
    姜姮的语调轻飘在狂肆寒风中:“辰景,我在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我害过你吗?我骗过你吗?都没有。我把我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我就算换不来一点点善待,我能不能求一个放过?”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抵到城台,退无可退,手紧抓住城堞,因为绷得太紧,指骨凸起,隐隐泛起森白。
    梁潇瞧着她,嘴角牵出一点笑意,明明极轻薄,却像用足了力气,到扭曲骇人的弧度。
    “姮姮,你怎么了?”他问:“你这些日子是在外面认识什么人了吗?那个顾时安?”
    他向城台下低睨了一眼,如看尘间蝼蚁般轻蔑不屑。顾时安还站在城门前,仰着头看他们,全身紧绷,看上去倒比他们还紧张。
    姜姮半晌没说话,蓦地,笑出了声。
    她笑得花枝摇颤,面上镌满嘲讽,她在咯咯不歇的笑声里,冲梁潇道:“你真是太可笑了。”
    说完,她摁住城堞,矫健灵敏地攀上,一跃而下。
    城台上惊呼声一片。
    但这些都和姜姮没有关系了,她甚至懒得去看一眼梁潇最后的表情。
    疾风在耳边呼啸,吹落了她束发的缎带,如瀑秀发在半空中翩然垂散、飘飞,遮住了她的眼。
    她觉得舒服极了,轻松极了,好像挣扎这么久,孜孜以求的便是这样的结局。
    这种解脱般的享受未持续多久,她倏然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揽进了怀里。
    她睁开眼,见梁潇竟和她一起跳了下来。
    他抱着姜姮在空中回旋打转,往城墙上踢了几脚,增加摩擦阻力让两人降落的速度变缓,在将要坠地时拔出腰间佩剑,狠插入城垣青砖的缝隙里。
    两人摇晃晃地挂在剑柄上,砖瓦碎屑因承不住重力洒落,剑柄不甚稳当。
    姜姮拨开遮挡住眼睛的发丝,不舒服地挪动身体,头顶立即传来梁潇警告的声音:“别动。”
    虞清火速奔到城台边缘,扔下来一根绳子。
    梁潇右手抓住绳子,左手揽着姜姮,城台上驻守的厢军合力把两人拉上去。
    顾时安在城门前看了整个过程,吓得魂飞魄散,见梁潇把姜姮拉上去才松了口气,顺着石阶跑上去。
    他很想去看看姜姮有无受伤,可在梁潇湛凉锐利的目光里,只有讪讪止步退到一边。
    梁潇的胸前起伏不定,委实气得不轻,他十分想抽姜姮一巴掌,狠狠地抽,可回想起她刚才决绝的那一跃,又觉得后怕。
    刹那间袭来的恐惧如凉风渗入骨缝,丝丝游走,温度全无。
    众目睽睽下,他薄唇抿如细线,脸色阴沉如铁,极具压迫感,只站在他身边,就觉得憋闷喘不过气。
    虞清甚至都怀疑,下一刻他会不会动手去掐姜姮的脖子。
    静默许久,梁潇细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浊气,抬起手,解开自己的紫貂裘,披到了姜姮的身上。
    他一边给她系丝绦,一边柔声问:“闹够了没有?”
    姜姮刚才不觉得冷,现在披上紫貂裘,那股沾染着梁潇身上清冽檀香的暖意袭来,反倒让她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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