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政敌太多,王瑾虎视眈眈,崔氏若即若离,他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得那么顺遂得意。他的出身一直深受世家高门鄙夷,先天不足,就得后天奋进,稍有不慎,就会众叛亲离、腹背受敌。”
这些却是姜姮不知道的。
她早就不关心梁潇,他的喜乐哀愁早就和自己无关。
现在听到,也只是淡淡掠耳过,她道:“也许,是他不该忝居高位,不该苛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得入神,顾时安抬眸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撞,他才移开,道:“你不懂,古往今来,凡救世之枭雄无不毁誉参半的,真正的好人,心慈手软,是不可能拯救危局,荡平乱世的。”
“这等烂摊子,非奇才不可收。”
姜姮曾经以为顾时安是和辰羡一样的人,温文尔雅,悲天悯人,却不想他能说出这番话。
她戏谑:“我以为你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却不想,竟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顾时安根本不怕她,戚戚摇头:“当今天子已经十四岁了,若是个有才识的,如今就该崭露头角了,可他自始至终躲在崔太后身后,面对权臣相争,半点举措都拿不出来。若这是太平盛世,我们可以耐心等天子长大,可现在是乱世,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难道要在刀尖火海里等一个稚弱天真的孩子长大,赌他能不能成为一个英明君主吗?”
现实得可怕,却是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现实。
姜姮闭了闭眼,难以想象若梁潇真的位及至尊会是什么样,不想再与顾时安谈论他,便将话题岔开。
两人忙活到天黑透,才晾晒了满院的衣裳,吴娘子送来晚膳,是熬得粘稠的黑米粥,另配了些爽口小菜,两人正吃着,院里孩子慌里慌张跑来,说兰兰病了。
兰兰是个刚六岁的女孩子,病弱瘦小,一个月里姜姮总要送她去医馆几回,一听她病了,姜姮和顾时安立即推开还没吃完的饭食起身,顾时安进屋背起她,姜姮则去翻出一件厚实布袄给她披上。
两人把兰兰送去医馆,郎中诊过脉,说这是风寒入体,里虚侵邪,需要立刻饮药施针。
郎中认得顾时安,有心照顾他们,见天色黑了,命学徒关门落锁,收拾出一间临街厢房给他们安歇。
姜姮在里间陪着兰兰饮药施针,顾时安在外间等候。
医馆里炉火烧得极旺,融融暖气中飘着药的清苦,令人昏昏欲睡,顾时安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儿,忽得被一阵宛如雷霆的轰鸣声惊起。
他腾得坐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黑夜中光火煌煌,映亮了穿梭于街衢的千军万马,蹄声密集如鼓点,震荡如山峦倾倒,先锋官边敲锣,边高喊:“靖穆王殿下驾临襄邑。”
顾时安怔愣片刻,立即想起驻守襄邑的那五万精锐。
他心底纷杂,涌过无数猜想,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了灯火稀微下,脸色苍白如雪的姜姮。
第29章 . (3更合1) 梁潇疯得厉害……
荣安元年冬, 靖穆王率领亲信入驻襄邑,暂将行辕设于西郊别馆。
文武亲信并不是孤身来的,而是带了家眷, 带了全部身家,大有要在此定居的架势。
众多达官显贵涌入这小小的县城,街头巷尾一下子热闹起来。
经常铜毂香车挤挨停放,几个美貌侍女候在车边,恭敬地搀扶下一位华彩艳丽的贵妇,进入街边店铺,将还能看得上眼的货物一扫而空。
做为当地的父母官,顾时安自然要去西郊别馆拜谒上官。
梁潇数度来襄邑巡视驻军,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县令很是青睐, 当自己召见朝臣商量机要的时候,允他在侧。
顾时安本就聪颖,听了一日,他就明白梁潇为什么要在大获全胜之际离开京城来襄邑了。
还是原先说的,七年前,淳化帝杀新政党虽不得人心, 但合乎正统, 名正言顺。因为他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梁潇虽然有处置王瑾一党的名目, 却无处置的名分。
一没有天子圣旨, 二没有太后懿旨, 就算是辅臣,却没有权力处置另一个辅臣。
天下非议,边将蠢蠢欲动,两宫态度暧昧, 梁潇干脆迁出京城,驻守襄邑。
襄邑有五万精锐,且通连河东道十万驻军,与京城遥遥相望,名为退让,实则逼宫。
这一番逼宫,可比王瑾高明多了。
眼下朝局不稳,那些手握重权的边将心思也活络起来。
本来梁潇在京城,有很好的清扫逆贼的理由入京,而今他来了襄邑,那么边将若要造反,是造金陵的反,还是造襄邑的反?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也知取金陵。
梁潇是个难啃的骨头,若舍金陵取襄邑,只怕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徒劳虚耗,极易让别人趁虚而入,坐收渔利。
但金陵此时历经变乱,正是空虚的时候,率军入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可以占据先机,稳坐钓鱼台。
没有了梁潇的金陵,就是一块深受虎狼环伺的肥肉。
这时候,崔太后和荣安帝的日子恐怕一点也不好过。
顾时安既佩服梁潇的韬略,也为他幽邃的心机而胆寒。
一天下来,凡呈到梁潇跟前的事有机要有琐碎。
他耐着性子理完,略显疲惫地揉揉额角,冲侍立在侧的顾时安道:“时安,你看见了,这一团事简直缠得人半点空闲都没有,要不你来学着理政,帮本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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