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之温柔无辜,仿佛那个下令关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姜姮已经习惯了他的虚伪,默默轻压下颌,避开他的视线,不做声。
梁潇见她冷淡,眉目间掠过不满,但强自压下去,将姜姮的手蜷起握进掌心,微笑:“今日我得空,叫前越巷的皮影戏人来府中表演可好?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皮影的,还有蜜藕、白玉霜方糕,哦对了,蜜煎樱桃,我让人都买回来,好不好?”
姜姮眼睫低垂,缄默不语。
梁潇握着她的手稍用力,声音柔润似水:“姮姮,我在与你说话。”
姜姮几乎听见自己手被捏得骨骼相错,咯吱咯吱响,她忍住疼,道:“母亲还在病中,召来伶人在后院里吹吹打打终归不好,若……”她嘤咛一声,去掰梁潇的手,“轻点,我会疼。”
梁潇连忙将她松开,不迭地去翻看她的手,见那白皙若嫩笋的柔荑上布满红晕,若桃花开在冰雪上,分外惹人怜惜。
他放轻手劲儿揉了揉,又捏着姜姮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纵容道:“好,我轻点,你刚才要说什么?”
姜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和:“若殿下想寻些消遣,不如带我出去看看,时移世易,我十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你要出门?”梁潇脸色微沉,目光若藏刃,锐利罩住姜姮。
姜姮心底犯怵,可还是要硬着头皮走出这一步,“我不想看皮影戏,也不想吃果子,只想出门看看。若殿下觉得不妥,若您觉得我合该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权当我没说过。”
梁潇当然知道她没做错过什么。
这场旷日经年的阴谋里,姜王妃有错,他有错,可唯独姜姮没错,她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姜姮出门。她如今这副若菟丝花般内向软弱,离开他难以生存的样子,是他花了七年时间才揉搓打磨出来的。若放她出去,任她自由生长,变回从前那般活泼烂漫,会不会渐渐脱离他的控制……
可两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梁潇依稀感觉所有缱绻柔情不过是假象,实则两人已走到悬崖峭壁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姜姮与姜王妃翻了脸,两人又没有孩子,她更不在乎家族爵位荣耀,这帝都,这王府,其实已经没有任何能牵绊住她的东西了。
梁潇陡觉烦躁,烦躁之中夹杂恐惧,他皱眉问:“一定要出去吗?”
这其实是一种震慑,每当姜姮的行为惹梁潇不快,但又实在称不上是过错时,梁潇就会暗中给她施加压力,迫她罢手。
他有无数种方法折磨她,让她惧,迫她退。
可这一回,姜姮没有退,她面容平静,淡淡道:“我今日只想出门,若您觉得不妥,那便这样吧,我不打扰您了,要回后院乖乖待着。”
梁潇很不喜欢她这副模样,看上去温驯,却是暗生反骨,莫名的像极了辰羡。
表面润泽如玉,仁义谦逊,一转身,却是什么捅天的叛逆大事都敢做。
若是从前,梁潇现在就该翻脸了,但现在的他对姜姮有愧,急于修复两人之间残破不堪的关系,所以只能妥协。
他命人套马车,让姜姮伺候他换了一身墨蓝便服,给姜姮戴了一顶帷帽,层层叠叠的白纱翩然垂落,遮住了倾城绝艳的美丽容颜。
梁潇隔着白纱吻姜姮的侧颊,轻声说:“不要叫别的男人看见你的脸。”
姜姮缩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窝在梁潇的怀中说:“我知道了。”
临上马车时,梁潇在姜姮耳边叹道:“这世道变得比七年前还不如,姮姮,你当真愿意看吗?”
姜姮没说话,她正像浸沉湖底多年的游鱼,乍一浮出水面,只觉得憋闷和惧怕。
这些年,起初是梁潇约束她,令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做贤良,可慢慢的,时日长了,是她自己惧怕外面陌生的世界,惧怕陌生的人。
渐渐的,就会变得反应慢,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彻底被梁潇掌控。遇见事情,除了向梁潇乞怜哀求她再找不到别的处理方法。
若要改变,走出这座王府是第一步,也是艰难的一步。但这一步再难,也得迈出去。
姜姮温顺地靠在梁潇怀中,问:“您不会反悔吧?”
梁潇笑了几声,染上凉意:“你再说几声‘您’,叫几声‘殿下’,我就真的反悔了。”
姜姮猛地一滞,侍女已将车前帷幄掀开,她将手搁在梁潇掌心,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弱和依赖,娇滴滴说:“辰景哥哥,你扶我上去。”
梁潇纵容而宠溺地道:“好,王妃娘娘。”
两人总是在即将崩坏的时候有着绝佳的默契,一方摆好台阶,另一方迅速下。
姜姮恍然发现,原来经历这么多,她已能面不改色地与梁潇做戏。
这很好,只要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能彻底骗过他,彻底摆脱这疯子。
马车微微颠簸,驶入热闹的街巷,道边有摊子在卖朝食,冒烟的羊脂韭饼,滚烫的梅花汤饼,叫卖不断,流连徘徊的人中有许多青衫纶巾的文人打扮。
梁潇顺着姜姮撩起的车幔掠了一眼,解释:“今年是大考之年,南北仕子齐聚帝都,只等着秋试。”
姜姮低头反应了一阵,努力搜寻自己记忆里关于大考的片段,奈何寥寥,她身边的人都不用参加科举,觉得乏味,随口道:“哦,主考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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