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不好,那碧玺宝戒价值连城,客人报了官,官差在花楼上踢踢踏踏四处搜查的时候,玉徽正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只乳酪馒头给梁潇,奶糯糯地说:“哥哥,祝叔叔说请我们吃。”
一看见这东西,梁潇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抢过馒头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跑去与祝九理论,反倒叫祝九打了一顿,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恰与来拿人的官差撞上。
碧玺宝戒太招眼,祝九又急于脱手,留下把柄,很快便人赃俱获。
提刑官审出是有个孩子与他里应外合,底下官差忙着献媚,道:“是,有个半大的孩子,天天往花楼里跑,是这人相好的儿子。”
提刑官让官差去拿人,许夫人吓坏了,哆哆嗦嗦说不出几句话,想说这两孩子的父亲大有来头,可那时老靖穆王根本没对她坦明身份,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差把梁潇抓走。
到公堂上,梁潇很痛快地认下来了。
提刑官见他年纪太小,只略微训斥了几句,便让官差把他撵出去。
回到花楼,流言一阵风似的传开,那些曾经信任他的花娘都换了副面孔,冷颜相对,他再想上花楼时,遇上花娘身边的丫鬟,一把便将他推下楼梯,红绣鞋碾了碾,鄙夷奚落:“污泥里的臭虫,也配!”
那一回梁潇摔得很重,足足躺了半个月,阿姊乘画舫回来,给他带了最爱吃的栗子糕,他吃过才慢慢好起来。
那时阿姊已经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可以跟画舫出去给花娘煎药打杂,能挣几个钱。许夫人到底是对儿子有些指望的,要他别出去赚那几个散碎银子,静下心来念几天书吧,万一他爹又回来找他们呢。
梁潇不肯,宁可顶着辱骂也还要去赚钱,他说:“我要给阿姊和妹妹攒好多好多嫁妆,将来让她们嫁好人家。”
他天生早慧,隐约明白楼里的姑娘之所以人尽可夫,便是因为没有嫁妆,嫁不得好人家。他怕极了将来阿姊和妹妹也要过这样的日子,拼命赚钱攒钱。
那之后没多久,母亲就把阿姊卖了,再过几年,父王来寻他们,把他们接回了王府。
父王对玉徽倒有几分笑脸,但对梁潇,自始至终都冷冰冰的,几分鄙薄,几分嫌弃。梁潇猜到,他一定是从吴江官府那里打听到了,他从小就会偷东西,还因此进过官府,丢人至极。
所以,他纵容姜王妃虐待他,囚禁他,不许他读书,在外毁坏他的名声。
那是因为父王打心眼里觉得,他根本不配和辰羡相提并论。
辰羡多好啊,出身矜贵,自幼识礼,温润儒雅。
哪像他,哪怕他足够努力,足够坚韧,一直拼命向着阳光挣扎,还是会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把他往泥潭里拽。
好像他梁潇天生就该烂在泥潭里。
后来梁潇得势,略施了几分手段秘密从吴江把祝九找了出来,他犹记得,找了最好的刑官,生剐了他三百多刀才让他死。
梁潇攥紧拳头,面前光影暗昧交错,夜明珠耀亮了暗室,刑官回禀:“用了半月的刑,姜公子就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再用下去,怕是会落下残疾了,是不是……”
梁潇朝他摆了摆手,坐在姜墨辞面前的椅子上。
姜墨辞仍旧被铁链锁着,眼睛蒙着,但他耳力极佳,会听音辨识,知道梁潇来了,吐出一口血沫,虚弱无力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头定然有误会。”
梁潇闭了闭眼,叹道:“在给你用刑之前,我也觉得有可能是误会。可时至今日,我绝不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是什么人啊?姜国公世子,忠孝节义,一腔正气的人,若当真无辜,平白受了这么多天的刑,这会儿只怕该对我破口大骂了吧。”
姜墨辞猛地一颤,虽然是极细微的动作,但身上所连的锁链还是叮叮当当乱响,在死寂的暗室里格外刺耳。
梁潇拨弄扳指,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来说吧。”
“你死咬着不认,这里头必然关乎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七年前,新政党落败,姜家和靖穆王府皆受重创,你应当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会轻易再牵扯其中。”
“如果非得牵扯,除非有一个你拒绝不了的理由。”
暗室里极静,几乎能听见慌乱无措的禀息声。
“辰羡。”
梁潇想着成州送来的邸报上“幸存者”三字,猜测:“有人告诉你辰羡还活着,并且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姜墨辞将双手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紧抓住锁链,自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求你,那是你的亲弟弟。”
梁潇神色平静:“当年辰羡被斩首,是崔元熙亲自监斩,此人虽然外表随和,但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辰羡,那么这一切就有可能是个圈套。”
“不!”姜墨辞的否定中带了些急切,急切地想说服梁潇,更像要说服自己,“来联络我的人说了一件事,一件只有我、辰羡、姮姮才知道的事。”
“什么事?”
那一边骤然缄默,锁链被拽得咯吱响,姜墨辞的承受也似到了极限。他身体紧绷,依稀听见伤口裂开鲜血汩汩而流,疼痛顺着脊椎末梢穿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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