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梁潇留谢晋用了饭,派人送他出府。
帝都街衢纵横,人烟如织,他心事重重穿过几条街,正要打尖,衣袖一紧,被人扯进小巷里。
却是姜墨辞。
姜墨辞跟了他许久,一直等到王府的腿子走了才现身,抓着夫子来不及寒暄,只问:“您可曾见过姮姮?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谢晋心里有一点疑星儿,可找不到破绽,听姜墨辞描绘一番,也觉得蹊跷,忖度良久,低头看了看怀中书匣,道:“我还得回去送匣子,过几日再探一探那王府。”
夜间,天边彤云骤敛,雷声轰鸣,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姜姮中途醒来时,见一室烛光熄灭,只留根红烛在妆台,薄雾绯影,点点幽惑,照出人影朦胧。
梁潇坐在妆台前,半披着寝衣,手边一只金酒樽,白玉壶。
听得动静,他未回头,只轻蔑一笑:“醒了?”
姜姮坐起身,随着动作被衾滑落,露出一片白皙柔润的香肩,发丝凌乱,一些垂在身后,一些落在胸前,半遮半掩着脖颈和锁骨。
梁潇的声音自那一点光影流转里飘过来:“就你这样,当初若真送你去了教坊,你要凭什么活下来?”
窗外虫鸣嘤啾,衬得阁中幽然沉寂。这样安静,姜姮的心也静下来,难得有一种雪光清澈的灵透。
今日事不如意居多,但梁潇最介怀的应该是他舅舅拖家带口的来了,恰被棣棠探知,又回来告诉她了。
这是他不能碰触的隐秘,每回掀出来,就要对她恶语相向。
最初姜姮会跳起来和他吵,但辰光消磨至此,整整七年,她习惯了被整治被羞辱,倦怠于争论吵闹,那是没有用的,只要他不羞辱她的家人,说她什么都无所谓。
她在黑暗中坐着,不接话,只拢了拢被衾裹住自己的身体,默默看他。
银釭香炉里飘出一缕烟,清雅的蘅芜香,甘甜芬芳,镇静宁神。
梁潇满饮一樽酒,道:“夫子疑心我对你不好,姮姮,你说我该对你好吗?你配吗?”
姜姮低头看自己的手,她没有如京中贵妇时兴的那般蓄长指甲,修剪得短短的,一道圆润流畅的弧度,薄薄乳白中透着红润,涂一层淡粉色的蔻丹,似有若无,娇而不妖。
“你说话啊,你不是最会骗人的吗?”梁潇侧首,投落在墙上的影子随着晃动,月光皎皎,落到他半边面颊上,勾勒出丰神俊朗的容颜。
姜姮淡淡道:“我没有骗你。”
说完,她躺了回去,要睡。
梁潇扔掉酒樽,欺身上床,将手探向姜姮。
原本温驯缩成一团的姜姮倏然炸毛,将他的手打掉,裹被衾贴着床壁挪动,尖声叫:“我说了我没有骗你!这七年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信!你既然不信我,何苦要与我纠缠,给我一封和离书,我走就是。”
第9章 . 辰羡 和辰羡圆房……
她今日终于挣脱束缚,短暂地领略了外面的光景,见到了兄长,见到了夫子,还有那群可爱伶俐俏容明媚的姑娘。
被阳光照过,就不会甘于井底。
梁潇诧异于她的突然反抗,眼底浮上冷怒,添一点兴味,糅杂成奇异残忍的光,牢牢将她锁住。
窗牗上传来几息碎响,茜纱上人影憧憧,大约是守夜的侍女听到响动,却又不敢进来。
梁潇抄起床边的出戟方瓶扔过去,一呼散开,天地皆静。
没有人敢进来,也没有人能管,她的生死捏在他手里,他可以让她生、死、抑或生不如死。
梁潇慢条斯理地挽袖,上前抓她,她少年时习过一点武,身姿矫捷轻敏,可这并不碍事,至多只是让他迟些抓住她,他的武艺是在被殴打虐待里扎根的,在尸横遍野的疆场上锤炼出来的,对付她,绰绰有余。
他逮到她,将被衾扯开,把她摁住,任由她踢打挣扎,对上她的双眸,漫然道:“让你走?你要去哪儿?”
姜姮双目通红,因为过分激动气愤而胸前剧烈起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要回成州,我要和我的爹爹、哥哥一起生活。”
“回成州?”梁潇冷然一笑,语带嘲弄:“你不会真信了姜墨辞的鬼话,觉得你们家人衣食无忧,能供养你这个大小姐?你嫂嫂生孩子,连产婆都请不起,要找铃医接生。整整七年,他没来过金陵看你,你如何能猜得到,是因为他们根本凑不出路费。”
姜姮倏然愣住,止住挣扎,目光呆滞地看向梁潇。
“我给你的锦衣玉食你总是看不上,不当回事,那是因为你自小活在云端,根本没有尝过贫困滋味。偌大尘世,芸芸众生,有多少人从早到晚辛苦劳作,却连温饱都不行。姜姮,你不过是命好,少时靠家族,家族倒了有我接手,除了我,你还有什么?你就算脑子再少根筋,也该知道现在要做的该是讨好我,别惹我生气。”
姜姮安静听完了他的话,如同听他讲书,甚至面呈思索之色,想了许久,郑重道:“我要回去,我要和我的家人一起挨饿受苦。我不需要你给的锦衣玉食。”
梁潇霍得扬起手要打她,她不闪不躲,直迎上他的掌心。
巴掌终究没落下来,梁潇的手在半空中紧攥成拳,握得“咯吱”响,颇有些磨刀霍霍的意味。
他森凉盯着姜姮,连声称好:“你既这般有骨气,我便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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