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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骁歧在C市过的第二个除夕夜,只有他跟奶奶,王骁歧本意叫些外卖,可奶奶坚持要自己下厨,说自己做的菜才有年味,他拗不过老太太,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超市买菜。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众生芸芸,鞭炮声,欢笑声,声声入耳,他从超市出来时天色已趋近傍晚,一道晚霞如萤橘色的贝母亮片泛在一角,像一幅色彩分明的油画淬在人的瞳孔中,只是王骁歧知道,很快它就会被黑夜吞噬而消散了。
酽黑阑夕,空气一如既往的凉飕飕,吹过他的脸颊,也弄乱了他的发丝,前几分钟还热闹的街道逐渐变得萧条,人迹开始变得罕至,这个时间理应是阖家团圆,聚用年夜饭的时候,鲜少还会有人跟他似的在街上晃荡。果然,到小区的时候那道晚霞已悉数敛去,没有留下任何可寻的痕迹,只剩有心人记得它曾来过,老旧的房子里几乎每家都亮着,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明,他远远地,随意往自家的位置探去一眼,脚步陡然一滞。
那长久以来不曾亮过的房间,今日却第一次有了一抹光,它似这寒夜里的一盏明灯,也燃起了他心底以来无限压抑的希望,像一道远在天边的曙光,无声牵引着他迈开双腿,加快脚步。
剩下的路,他几乎是以冲刺终结的,空气在耳边呼呼生啸,两肋生风,几乎一口气到了单元楼下,空旷的楼道也因为他的疾驰而发出阵阵回荡,声控灯从一楼往上如数亮起,整座单元楼瞬间灯火通明如白昼,钥匙从袋中掏出时都不慎落了地,他俯身一秒拾起,任凭手中沾满了肮脏的灰屑自顾自地插进了锁孔,时间漫长得让他觉得防盗门都显得多余,终于第二道门的锁被钥匙拧开,他一下推门而入,一脚踏进直往里走,脱口而出。
“爸,妈!”
可迎接他的依旧只有那偌大的房子跟在围裙上擦着湿滴滴手从厨房出来的奶奶。
王骁歧立在主卧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天花板的那盏灯,眼底渐而失去了焦距,叫他一时分辨不清自己现在身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有种无法丈量的情绪像先前的冷风一样从某个地方纷至沓来,注胶灌进胸腔内,也密封住了喉嗓,似要将他整个人沉溺其中,死死掩埋。
直到身后响起奶奶解释的声音,“我想着,大过年的,不要让屋子显得冷冷清清的,就把所有的灯给打开了。”她又叹了口气,声音同步低了下去,“不是他们回来了。”
王骁歧缓了缓神,瞬间哑然失笑,又独自站了良久,他将那间房的灯给关了,像流星陨落那样,也一并熄灭了他心底的一道光。
他拎着东西侧着身越过奶奶,只说了一句,“今天我来做菜奶奶。”
奶奶对着他高挺的背影半张着口,看他从那大大小小的袋中拿出东西,再去水池旁洗菜的忙碌模样,终究只应了一声,“哎,好,奶奶给你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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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没隔多久,市一中的假期宣告结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让大家回味,开学那天直接送上重磅一击,期末统考的全校以及全市排名被一排排贴在校门口的橱窗公示,王骁歧和许意浓全校第一第二依旧拿得毫无悬念,但全市排名里王骁歧是第三,许意浓则是全市第八,差一点就跌出了前十,这让所有人颇感意外。
市一中一直在市区称霸,驰骋多年,但市下的辖区里还聚集了几所有名的重点高中,据说那里的教学风格跟市一中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是监狱式全年无休的玩命学法,每个区的实验班也聚集了各大尖子生,实力不容小觑,这回期末考的前二都是来自辖区学校的,力压了他们市一中,应该很快就会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有人对这次的排名不服气,大放厥词,“辖区那帮人只是善于玩题海战术,这次统考运气好押对了几道题罢了,就算以后考进了高校,也马上原形毕露高下立判,反正我是最看不起死读书,读死书的人!”
也得到一些掩耳盗铃般的附和,“就是就是,要科学学习,劳逸结合,死抓出来的迟早原形毕露。”
许意浓站在橱窗前望着自己跟王骁歧差出的仅仅几分,在全市里隔了四个人,不禁深思他们两人在全省又隔了多少人?
而班上其他人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林淼一下掉到了冲刺班末尾十名,离淘汰红线仅仅几名之差,全市排名用她自己的话说简直没眼看,之后她劫后余生地在座位上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她耷拉着脑袋跟许意浓说,“你知道吗?成绩单刚出来那几天我看到自己的数学分数就傻眼了,数学没考好就是死路一条,我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年也没过好,刚刚去看排名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是直接从尾巴开始看的。”她又双手合十地拜拜,“还好老天保佑,没让我跌出冲刺班被淘汰。”又小声嘟囔,“要真被踢出去,怪,怪丢人的。”
许意浓对自己的全市排名一筹莫展,无心安慰她,同时她发现班上有个座位已经空了,是这次被末尾淘汰的同学,应该是之前就收到了学校通知,开学前收拾好了东西离开的,给她保留了一丝尊严。
同学们也没想到会是她。
“之前看她每天只吃三个馒头,一直挺用功的,怎么就被淘汰了?”
“是啊,始料未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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