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危点头:“那就一个一个地说。”
“关于你别扭这件事,做一个好演员,第一步就是更加坦诚、细腻地认识自我。只有了解自己的痛苦欢欣从何而来,才能充分地共情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发怒更多时候并不能让你看起来强大,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点起一把怒火,把别人暂时吓退,这只是虚张声势,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池星焰心里一惊,他感觉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曾了解的自我,就这么被宋思危一眼看透,剥掉那层名为「虚势」的外衣,他蓦然发现,总是掩藏在怒火背后的自己,居然真如宋思危所说的那样外强中空。
“你讨厌别人把你当小孩,宁愿冲着人发火,却不愿意问问为什么,也害怕请教该如何才能做一个大人。
其实比起来被人说脾气差,你更害怕改变自己吧?
变成别人期许的样子,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稍微给自己修正一下,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池星焰埋着头,委委屈屈地「嗯」一声,问:“所以你为什么把我当小孩看?”
宋思危看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揉一揉:“因为你可爱。”
池星焰:“……”
“你好讨厌!”池星焰朝宋思危肩膀上挥出一拳,却仍然是虚势大过实际,不痛不痒地给宋思危挠了个痒痒。
宋思危哈哈大笑,又是一把薅过去,吸狗完毕,心满意足地继续下套:“现在解答第二个问题,关于你演不了假的东西——”
“演员不可能与角色百分百契合,艺术创作需要将人性的某一面夸大,以突显其戏剧性,这种戏剧性与演员枯燥乏味的真实生活是相背离的。
因此做一个合格的演员,要学会像电脑处理器一样,精确地分辨、储存和调用自己的既往情感记忆。”
池星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理论,觉得很新鲜:“怎么讲?”
宋思危继续道:“如果你仔细回顾自己的人生,会发现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是其中有那么一两件非常重要的事件,每每想起来,都会像昨日重现一般,虽然时隔多年,喜怒哀乐再一次涌上心头,仍然是那么地鲜活。”
“这种鲜活的喜怒哀乐,就是你平平无奇的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如果你能在演戏的时候及时调用出来这些储存在脑海深处的既往感情记忆,再移花接木地用到角色身上,就会显得非常真实。”
池星焰垂眸思索一会儿,一些不太好的往事渐渐在脑海里探出头来,他心里一惊,赶忙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强迫自己不去想。
“继续说。”
宋思危见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不着痕迹地抛出鱼饵:“就好比说,我喝醉了做的那些事,就是我脑海里已经分类储存好的情感记忆。人在精神格外松懈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重复印象最深的事,如果你当时有录下来的话,一定会发现那就是我过往经历的复现。”
池星焰点点头,默了一小会儿,皱眉道:“谁无聊到要录你啊?捏着我的手吹得跟个猪头一样,还抱着秃驴头说冷,幼稚得要死,看着都辣眼睛。”
没录就好。
宋思危目的达到,心想反正没留罪证,随你怎么想都行。
他滴水不漏地转开话题:“我怎么样无所谓,现在是你有问题要解决。你的个人特质过于浓烈,对你来说,成为别人是不可想象的,因此你虽然能理解成初十这个角色,却无法真正地变成他。”
“不是……”池星焰反驳道,语气意外地坚定,“并不是我不能成为别人,而是因为我是真的,角色是假的。”
宋思危一愣。
“池星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成初十只是书里面拼凑出来的假象……”
池星焰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无论作者把成初十刻画得多么活灵活现,无论他和谢潜的故事多么得感天动地,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和我自己的故事,才是真的。”
宋思危静静地看着池星焰,心里却如同幽寂的海底,忽地被风掀起了一阵狂浪。
一切都是假的么?
作为一个演员,他时常在自我与角色间游走,不断地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再把另一个陌生的灵魂放入躯壳,供其驱使。
从此以后喜怒由他,爱恨由他,短短的时间里便尝尽了角色的一生,一直以来都是如胶如漆,如痴如狂。
真与假的界限重要么?
当然重要。
入戏的时候,要拆掉那条界限,只有演员深信每一个角色都是真实存在的,观众才能跟着信假成真。
出戏的时候,又要树起那条界限,强迫自己从角色中抽离,深入人海去过真实的生活,以此来找回藏匿的自我。
曾几何时,宋思危也混淆了那条界限,错把戏里面那些缠绵悱恻,或爱或恨的感情当了真。
对手角色总是被作者和编剧塑造得完美无缺,在激荡的时代背景下,大爱大恨刚刚好,连小毛病都成了心口的朱砂痣。
宋思危不断地用充沛的感情谈着戏里面的完美恋情,回到真实生活,却发现对手演员完全换了个人,各种人类该有的不该有的陋习与恶念,都在他们身上一览无遗,与剧里的完美人设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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