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蒙很高兴看到德莱特像是即将被淹没的人一样几近窒息。
他用手按住脸,掌心的玫瑰项链陷进了皮肉里,红得像血。
“小姐闲下来的时候,常跟我说她幼年时期在阁楼里度过的时光。如果您对她尚且心存一丝愧疚,不妨去阁楼里看看吧。”
哈蒙轻快地说完,然后转身离开。
随着她的步伐,阮笙的翅膀一沉,再次感觉到周围嘈杂的环境时,已经瞬间转变成了另一个画面。
北国下起了大雪。
这很难得。亚特帝国降雪期最早也在十二月份下旬,现在还不到十二月,北国就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白色的盛宴,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棕色的牛皮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不错。
阮笙自得其乐地想,也算是看到雪景了。虽然是在梦里,还是在梦里自己死后。
北国居民在欢庆他们自己的节日。在这种针叶林和冻土遍布的区域,人们普遍信奉着森林女神——弗瑞斯特。商店的玻璃展柜里,贴着祂的巨幅肖像,广场上也立着七米多高的白玉镌刻而成的女神像。
祂有一头飘逸灵动的银色长发,身材曼妙,比例完美,垂着长长的眼睫,面容温婉圣洁,手中拨弄着竖琴。
无声胜有声,观看者只是看到祂的雕塑,仿佛就能够听到那天籁之音。
阮笙对除了塞缪尔之外的神明都没有什么好感。
森林女神的诞辰听说快到了,即北国特有的节日“圣诞”,大街上虽然气温冷得让人发颤,但是气氛却热火朝天。礼物都是一手推车一手推车地买,人人都戴着毛线帽,帽子上绣着或精致或简陋的竖琴图案。
他们为自己身为北国居民而自豪不已。
这其中,却有着一个异类。
红发的少年穿着羊绒上衣,踩着鹿皮靴,背着束口袋,睫毛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的下眼睑和鼻尖都冻得通红,步伐却从未放慢过。
赫尔曼要前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亲生母亲,有着他在帝国也很少见的精灵族原住民。对于那里的种群来说,他才是一个外乡人。
所有的物种都有排他性,精灵族也不例外。
这条路,他不知道是否正确。
他只是被迫着这样走。
一直一直走。
直到他蓦地停住了脚步。
玻璃展柜前,一个黑发少女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信封,一个糖果盒和礼品袋里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刚出门。她哈出一口白气,注意到了赫尔曼,惊愕不已。
“赫尔曼,你怎么会在这里!?”
卡兰的眼睛红彤彤的,肿肿的,眼底还是一片青色。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滑稽,可是赫尔曼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卡兰说:“你不参加葬礼,来这里干什么?要不是我前天才知道的消息,我就算是飞也要飞回去……嘁,不过像你这种傲慢无礼、不知好歹的人,别去打扰她,才是对她真正的尊重吧。”
赫尔曼晕头转向。
他不耐烦地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你是帝国学院的学生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作为这个季度的交换生来这里留学。这么久了,你都还不记得我,”卡兰嗤笑,眼中满是讥讽,“果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像海洛茵那般……”
赫尔曼懒得跟她多说,他不屑地绕过她,迈开脚步就准备走。
“像你这样的人,海洛茵即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吧。”
赫尔曼怒从心起。
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揪住对方衣领的冲动,回头,恶狠狠地说道:“管好你自己——”
他的怒火被劈头盖脸地浇灭。
脸上所有的愤怒、不耐、躁动顷刻间褪去,转化为了凝滞、愕然。
黑发的少女在寒风中冷冰冰地笑着,却泪流满面。
她看着赫尔曼,哀怨地控诉:“都是因为你们,导致了她一路走向死亡的终结,而我甚至没能在最后的时间里陪在她身边……赫尔曼,她死了之后,我会替她恨着你们,十年、二十年……直到你们死去,这份仇恨也不会结束!”
……
赫尔曼在漫天缤纷的大雪中不要命地跑着。
他扔掉了束口袋、脱掉了羊绒外套,舍弃了一切增加他身上重量,会拖慢他奔跑速度的东西。
凛冽的寒风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颊上,擦出了道道血痕。
他没有停,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远远看去,就像是白茫茫冰天雪地里一缕跳跃的火焰,像是一阵来自极温地狱的灼热的风。
赫尔曼知道,他不能停下来。
他必须要奔跑、奔跑、再奔跑。
至少……他要参加她的葬礼。他要掀开她的面纱,摸一摸她没有温度的脸颊,尝试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万一……万一她醒了呢?
万一,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呢?
冷风灌进他的肺部,如同咽了碎玻璃似的生疼,赫尔曼甚至已经睁不开眼睛,甚至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手、脖子、脸、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但是他不敢催动魔力让自己暖和起来。魔力消耗体力,一旦体力耗尽,他将无法及时赶回沃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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