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竹眨着眼睛在门口犹豫了两秒该怎么出言婉拒,而就在他思索未果准备捂着肚子假装胃痛跑掉的时候,像是预知到了他的逃兵心态,身后的包厢门突然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小夏?你怎么站这儿啊。” 何均推开门问他。
整座曲江花厅都因为导演的这一句话突然间静了下来,而夏之竹回过头,人也跟着愣住了。
原来让空气安静的另有人在。
跟在何均身后步履稳重走进来的男人非常英俊,个子也很高,比例好得像是有十头身,乍见时几乎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哪位国际超模驾到。但比起容貌,更令人注意的还是他周身不俗的气质,哪怕此间坐满了靠脸吃饭的演员,他也跟在座所有人都有壁一样,端雅疏离得像是永远都够不到他微不足道的一个眼神。
是席招。
他像是神话中的美杜莎,将不小心与自己对视的人类少年无辜化作石像,而席招站在那里不动声色打量着夏之竹的同时,透过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他仿佛也为自己的魔法反噬,在此刻化作了梵蒂冈广场上的另一尊塑像。
大的,小的,一个也不言语,何均在旁瞧够了热闹方才对着夏之竹乐道:“不和你老板打个招呼吗?”
夏之竹这才反应过来,稍稍往后退了小半步,背着手,虚虚地握了握掌心,超级乖地向两人微微鞠了一躬:“老师,席先生,晚上好。”
太乖了,跟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乖。
席招看着男孩子柔软的发顶,不由自主地放低凉醇声调,微微颔首回答:“晚上好。”
厅内其他人也站起来和作为资方之一的星言娱乐老总打起招呼,何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自己则领着席招往更里间的包厢走。
方才问候两人 “晚上好” 的小明星就缀在他们身后,慢吞吞的,席招虽然看不见身后的光景,但总觉得自己大致可以想象得出——念中学时的下雨天,路边被淋湿的小流浪狗也是这么灰扑扑地跟在他身后,想要和席招回家。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宋瓷对自己的嘱托:老板,我家竹子傻,劳你多担待。
另外半句 “麻烦你离远点别老吓着他” 没说出口,但宋瓷觉得席招可以 get 到,可惜她没想到的是,IQ200 的席先生不仅没有 get 到,理解的误差好像还有点大。
在跟着何均一起走进包厢之前,席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对女同事时似是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尽力勾起唇角友好笑了一下的小员工,在沉吟半秒后——
“夏之竹。”
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而在男孩子吃惊地跟着众人抬头看过来时,席招神情散漫地向他抬起手臂,拇指向外,食中两指对着男孩笔直曲起后再度攥入掌心。
他无声地对夏之竹做出了一个 “过来” 的手势。
其实不该跟过去的。
跟着席招离开比坐在魏斯闵旁边更加夸张,更引人注目,但…… 也让人感到更加安心。
夏之竹稀里糊涂地再度走到席招的身后,跟着席先生落座在导演制片人和编剧们的身边,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从小到大,他好像永远都是插班生。
来到幼儿园上学的第一天,没能交到一个朋友的小阮塘在放学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所适从。身边尖叫嬉闹了一天的孩子们纷纷扑入家长久候的拥抱,教室里越来越空,照顾他的老师走出去接电话,在迷茫之际,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温柔的 “汤汤”。
脚尖落不到地的小矮萝卜阮塘回过头,穿过幼儿园七彩的窗框望出去,刚刚好看见身着雾蓝色无袖连衣裙的洋子正站在栅栏外对他笑——或许也不是雾蓝色,那日的粉橙色晚霞在他记忆里染过色,难得的令夏之竹产生了一段并不确切的回忆。
或许是这样,或许是他的脑瓜又出了故障,夏之竹竟然在此刻、在他脑海中那一座座记忆书架中,突然间模糊了 “席先生” 和“监护人”的索引。
可是,方才忆起的那个放课后的午后在他心中随之而来掀起的情绪,又的的确确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具体可以归类到名为 “我和其他小孩一样,也有家长” 的认知标签当中。
哪怕席先生和洋子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席上的话题已经开始跑偏了,席招在宴席刚开时便告饶出去接了个电话,离席已经很久了,但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缺席。
真奇怪,夏之竹想。难道因为席招姓席?
“老师。” 隔着席招的空座,他小声地呼唤了一下何均。
老狐狸微微挑眉。
夏之竹:“我想去下洗手间。”
何均笑了笑,也不看他,哼哼了一声示意请君自便。
包厢有两个门,刚才从大厅进来是一个,席招离开时走的是另一个。夏之竹从第二扇门走出去,曲径通幽,他走到了外间的庭院里。
先是到装修极为雅致的洗手间里绕了一圈,出门后又散步消了会儿其实没怎么入口的食。没能看到席招的身影,夏之竹腕上的石英表分针却已走过四分之一刻度。
那是洋子送给他的十八岁礼物,听说是她父亲的古董,日本没有 “送钟 / 送终” 的避讳,又或只是洋子没有,送给他时,对方说寓意是……
“大伯,你是不是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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