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长大后,也要像少城主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小儿肉嘟嘟的脸上满是认真,“不过,你能不能先和孙儿说说,什么是英雄呀?”
薛采不由弯了弯唇角,与那名对英雄充满了向往与困惑的小孩子交错而过。
“老李,少城主回来了,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怎么就你哭丧着脸?”
“我有句话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你想啊,城主至今未沉冤昭雪,少城主夺了谢舫的位置,朝廷能容得了他吗?天曜城,恐有灭顶之灾。”
“哎,老李,我瞧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咱们天曜城从来不归朝廷管,只是那谢舫四处巴结,我们才受制于朝廷。如今少城主回来了,咱们万众一心,看朝廷能拿我们怎么办?而且公道自在人心,就算城主的冤屈无法洗刷,我也相信他是清白的。”
“城主被枭首示众那日,我就在想这事背后肯定不简单。”
“行了,老李,别杞人忧天了。就算与整个朝廷为敌,我王二也不怕。你可不要忘了,少城主自九岁起就能带兵打仗,他的能力咱们有目共睹。”
薛采听了两人的交谈,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或许,事情远比预期的糟糕。
她认定谢舫是诬陷恩公的罪魁祸首,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只要抓住他,逼他供出真相,朝廷与天曜城又可重修于好,其乐融融。
那万一谢舫背后另有势力,而那股势力就是庞大的朝廷呢?
她听茶馆里的说书人煞有其事的说起过,六皇子萧闵怀为了巩固皇位,四处残害忠良,不少重臣无缘无故的被打入天牢,在囹圄中受尽折磨,认下许多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被处以极刑。
薛采叹了口气,她真是被仇恨迷了心智,糊涂了。
恩公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如果没有朝廷在暗地里撑腰,如果没有萧悯怀的授意,一介小小的谋士与一堆漏洞百出,凭空捏造的证据,能把树大根深的崔氏一族扳倒?
原来,御座上的皇帝才是她真正的仇敌。
薛采知道自己渺小卑微,从前也没想过要与朝廷作对。如果恩公当真死于萧闵怀的一己私欲之下,那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要替他讨回公道!
双脚仿佛自己有了主意,径直往城主府邸走去。
大门口戒备森严,薛采躲在暗处,仔细瞧了瞧来来回回逡巡的守卫,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如果贸然现身说自己与崔珩相识,恐怕会被人当成奸细当场擒获,而且脚踝上的锁链让她的身份更显可疑。
此路不通,另有他法。
她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座荒僻的鬼宅,然后依样画葫芦转动书柜上的琉璃花瓶。
俄顷,青石地板上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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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明镜堂。
崔珩坐北朝南,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似乎困倦了,一手支颐,闭起眼睛养精蓄锐。
侍立左右的部下不知他是真睡还是装睡,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明镜堂里静得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这份安静,于谢舫而言,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他知道自己落入崔珩手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能当场给他一个了结,他甚至会感到一丝畅快,但偏偏跟他在这儿耗时间。
崔珩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做,单单让他在堂下跪着。
这一晃,已过去半个多时辰。
谢舫终于憋不住了,像只斗败的公鸡,恼羞成怒道:“崔珩,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谢舫不惧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没必要跟我耍手段。”
崔珩缓缓睁开眼,口气淡然,“谢城主就这么点耐心?”
“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舫跪的膝盖生疼,有些支撑不下去。不知怎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明平静无波,却让他浑身战栗。
崔珩抿了一口茶,“不如,先请谢城主讲个故事。”
“讲什么?”
“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是怎么构陷他的,他又是怎么死的。”崔珩装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数百个日夜过去了,我依然好奇得紧。”
谢舫冷冷笑了笑,“我区区一个谋士,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知道,你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
“但你绝对猜不到,执棋者是谁。”谢舫甚是得意,“既然我大限将至,不如全盘托出,是当今圣上在操纵整盘棋局。”
崔珩一点也不意外,“愿闻其详。”
谢舫道:“早在先皇驾崩之前,萧闵怀便与北奴勾结,暗中命他们大举侵犯边关,拖住崔默武不让他有机会返回墨阳城。”
“萧闵怀兵变登基后,朝中文武百官颇有微词,正巧崔默武得胜回朝,他担心皇位不保,便捏造伪证,设下鸿门宴将崔默武一网打尽,也算给那些不听话的人一个警告。”
“而我,不过是个鹦鹉学舌的证人。就算我不叛变,你父亲仍然难逃一劫,这就是帝王心术。”
“好一个帝王心术。”崔珩似乎有所感慨,问道:“天曜城,是他给你的赏赐?”
“没错,我们事先就谈妥了条件。”谢舫突然仰天长笑,“崔珩啊,我敬你是条好汉才和你说这么多。实不相瞒,孔鎏早已带兵出发,不日即可抵达天曜城。这座城池,恐怕你是守不住的。到时候,你的结局未必会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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