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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露在外的崔珩睁着双眼,眸中无波无澜失去神采,像黯淡的晨星,死寂的潭水,唯有茫茫的空洞与无尽的黑暗。
    大概人哀莫大于心死时就是这副模样。
    薛采愣愣看着他,不禁悲从中来,打了一路的腹稿,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崔珩与她对望,瞳孔里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不能再让他沦陷其中,得赶紧拉他一把!
    薛采如此想着,坐在床沿,右手在崔珩眼前不停晃动,连声叫唤道:“小恩公,小恩公,小恩公。”
    有什么东西刺破混沌,崔珩追逐着声音的源头,微弱的光芒渐渐在眸中聚拢,看清薛采的那瞬,灵台恢复清明。
    “谁是恩公?”崔珩嗓音微哑,大概是刚刚清醒带了一丝茫然与懵懂。
    “当然是你啊。”薛采想起此行的目的,开门见山道:“小恩公,你为何拒绝莫大夫替你治伤?腿骨若不接上,将来会残废的。”
    “为何要接上,方便你们再打断一次吗?”充满嘲讽的语调,说完之后崔珩闭起眼睛,不再与之周旋。
    薛采早已习惯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和颜悦色鼓励道:“小恩公,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些已经过去。既然我们逃离了崇明岛,就尽快振作起来,千万别自暴自弃。等你养好身体,我同你一道替恩公报仇雪恨,夺回天曜城。”
    这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崔珩,他豁然睁开双眼。如果目光能杀人,薛采早被他千刀万剐。
    “别再假惺惺的演戏。告诉孔鎏,这套把戏我已经玩腻了,让他换点新鲜的。”崔珩难得动情绪,语速又快又急,话音坠地的刹那猛烈咳嗽起来。
    在胸腔里震荡的咳嗽声像刺耳的雷鸣,让人担心他会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薛采想替他拍拍背,刚把手伸出去,在他阴沉可怕的注视下怯生生的缩回了。
    她听得一头雾水,满脸困惑道:“谁是孔鎏?”思忖片刻,似有所悟:“是那个下狠手折磨小恩公的人吧。行,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小恩公今日受的伤,终有一日让他百倍奉还。”
    崔珩扯了扯嘴角,讥讽道:“你别入戏太深。”
    “小恩公,你似乎对我有所误解。”薛采再愚笨,也听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崔珩之所以不愿治伤,归根结底是不信任她。
    站在崔珩的角度,她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却心甘情愿为了他出生入死,委实蹊跷。
    “小恩公,是我疏忽了。”薛采急不可耐的想要解释清楚,但一时笨嘴拙舌不知从何说起,深吸一口气,才娓娓吐露自己的拳拳之心,“我本是边陲小镇的住户,八岁那年双亲被北奴所杀,是你父亲救了我,还送我到衡山学艺。我一心想学成之后参军报恩,岂料下山时恩公已遭奸人所害。于是赶去刺杀谢舫,因势单力薄没有得手,但从他口中得知你被囚禁在崇明岛上,便南下救你。”
    “小恩公,我与你一样对恩公的死耿耿于怀,心有不甘。从今往后,我愿为你鞍前马后,全力以赴携手报仇。所以,请你不要轻易放弃。如果你觉得在这个世上已无所依靠,那么就让我来成为你的依靠。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薛采第一次向人毫无保留的袒露心迹,说到最后,眼圈泛红,语带哽咽。替恩公收尸时,怒火炽烈,没有哭。替崔珩处理伤口时,心生怜惜,却也强忍住了。但这一次,未等她反应过来泪水已无声无息的落下。
    弱者才需要眼泪,薛采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感到分外丢人。
    崔珩在她声情并茂的诉说下,差点儿动摇。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溅在他的手臂上,那一片皮肤像着了火似的,带来灼人的温度。
    从前也有人因他一身伤痕泣不成声,但他从来都不需要同情。更何况惺惺作态背后,是早有预谋的陷阱。
    他即刻恢复了冷静,讽刺之意更浓,“拿一个死人做文章,死无对证,你倒是聪明。”
    薛采没料到在她将心里话倾筐倒箧之后,崔珩仍然不愿相信,不由着急道:“船队的统领陆哲翰与我师出同门,他可以证明我句句属实。你若不信他,等治完伤后随我回衡山。我师父李若鸿是闻名遐迩的大儒,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人都是你找来的,既然不信你,为何要信他们。”崔珩懒得再搭理,拉起被子重新蒙住脑袋,将自己封闭在幽暗之中,隔绝外界一切声响。
    薛采见他如此又无奈又生气,一把扯下锦被,正颜厉色道:“好,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我常听人言以死明志。既然恩公已逝,我对你也束手无策,不若将命还给你们崔家,了却我报恩的心愿。至于你是生是灭,你自个儿定夺,与我再无瓜葛。”
    说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刀鞘上镌刻着象征坚韧的木槿。
    “你看,这匕首是恩公赠我防身用的,我至今仍不舍得让它沾染鲜血,怕把它弄脏了。”薛采淡笑着,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指腹摩挲冰凉的金属喃喃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锃亮的刀身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发出清凌凌的光芒。
    薛采翻转手腕,将锐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窝,“小恩公,我与孔鎏素不相识,我只想保护你,求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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