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咲愿是在问他,就这样被生下来,就这样被养大,他的人生是否是绝望的,他是否对自己是绝望的。
当然那时的贺白还没有那么清楚深刻的理解到绝望的意思,所以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贺白的反应是挂起笑脸来,装作懵懂的问蒋咲愿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取代了父亲的位置照顾他生活,教他读书写字的蒋咲愿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颜陈一条忠心的狗。贺白原以为颜陈只是不喜欢他,他在黑狗内仍然有一席立足之地,但蒋咲愿的一个问题打破了他长期以来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让他明白,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那一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时隔多年,贺白再去回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伤心大概是最先涌出来的,但多年来接受的训练和教育让他强行忽略并压制下了自己这份属于孩子的情感,转而迅速为自己捏造了一张懵懂天真又百毒不侵的面具。他用这张面具糊弄着蒋咲愿,也糊弄着一片混乱的自己。
那天晚上贺白一整晚都没睡,他抱着腿静静的靠着墙坐在床上,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望着老旧窗户外不甚明亮的月光,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毁了颜陈,毁了黑狗,让颜陈为生下自己而后悔,让黑狗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痛苦和害怕。
在遇到曲铭心之前,贺白靠着自己这几年偷偷积攒下来的人和关系,已经接连毁了黑狗无数个大生意,让原本盛极一时的黑狗遭遇重创,最后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刚刚开发完却还没有开始利用的中国大陆上。
贺白得知曲铭心的存在,也是因为曲铭心帮着他毁掉了好几个他原本就想要毁掉的黑狗的生意。他甚至帮贺白拔掉了哥达家族这个最大的阻碍,让黑狗失去了最可靠的伙伴,让颜陈变得孤立无援。
让黑狗的重心转移到中国是贺白的计划,因为当时黑狗在国内的总负责人是魏鸣,即使后面蒋咲愿过来了,魏鸣仍然是二把手,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国内的所有人。
他本来打算让黑狗的行动失败,让他们内斗互相怀疑,让蒋咲愿失去颜陈的信任,让本就有些受创的黑狗彻底坚持不下去。
最后他再亲自去找颜陈,告诉他自己做的一切,然后亲手杀掉颜陈。
但是贺白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曲铭心。
他的作战计划因此也全部更改。
他想他可以做的更过分一点,直接引颜陈出来见他们,或者带着曲铭心找到颜陈那边,这样自己可以更好的全身而退,而不必以身犯险。即使后面因为曲铭心贺白的想法改变了,他也仍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做的很好,他的目标即将达成,束缚了他二十多年的牢笼终于要被他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然而托尔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他在无法破局的失败和过于偶然的巧合中终于想到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想也不敢想的可能性。
颜陈是故意让他这么做的。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贺白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发散。那些想法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贺白开始不断的回忆自己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的确每一次都成功了,但每一次都成功的很不容易,甚至有几次颜陈已经表示了对他的怀疑警告他老实一点,这些都让贺白很得意。
可如果这些都是颜陈故意伪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贺白顺利的毁掉黑狗呢?
最开始贺白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在按颜陈的想法行事,因为颜陈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了,总让他觉得颜陈无所不能,甚至会读人心。可他又总是自我安慰,觉得颜陈根本没有理由毁掉自己亲手塑造的王国,更没有理由让他来动手,毁掉这一切。
直到贺白在曲铭心这里得知了颜陈和贺清平的往事。
那个二十多年前颜陈没能救下的,直到最后一刻都勇敢坚定的维护着正义的,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颜陈的爱人贺清平。
如果是因为他呢?
颜陈是个疯子,毫无疑问。
而颜陈深爱着贺清平,同样毫无疑问。
自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拔出来,必然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贺白在自我怀疑中反复挣扎,一边想要找出自己这套想法的问题,一边又劝自己别挣扎了放弃吧。反正从小到大,不管是下棋还是别的什么,他从没赢过颜陈,不如这一次也干脆放弃,还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悲。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是他在首都的最后一天,那天他交代完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马上就要跟牛家勤一起启程回唐平。
他已经没有机会放弃或者继续了,是他亲自把主动权交到了曲铭心的手上,而曲铭心不会放弃,他也只能跟着继续。
可是曲铭心在来到辽安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贺白知道这是他们准备行动的前兆,也知道他们的潜入调查应该做的格外顺利。
他想他不能继续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他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不管颜陈怎么说,他这一去又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总之他要去当面问一问颜陈,给自己十几年来的卧薪尝胆画个句号。
而现在,颜陈轻蔑嘲讽的看着他,问他凭什么会觉得毁灭黑狗这个想法是他自己产生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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