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她是动了真怒。
初到这上墟仙界,她都还没给别人找麻烦,结果一堆麻烦不知死活地找上了她。
想死的人,真是无论如何都劝不住。
那湖心里颠倒真人的柳琴弦声,越过湖面上渐平的波澜,传入林中。
见愁听在耳中,一语未。
应虺打量着她,却戏谑缠绵地笑起来:“蛇性喜淫,我喜美人。可惜仙子天人之姿,竟是尊杀神。今日应某,怕不能活着回去了。”
这样轻浮的言语,颇有点登徒子的做派。
但见愁依旧不语。
应虺身后那仅余的十一个活人却趁此机会迅地收拢了阵型,同时也将自己的身形藏入了黑暗之中,过度紧绷的气氛,让他们额头上的冷汗都顺着下颌坠落在地。
应虺听着竹海潮声,也听着湖心里传来的那渐渐急促、渐渐高昂的琴声,面上笑意敛尽,五指已攥紧了手中牙刀,只道:“早闻崖山有拔剑一派,在下斗胆,欲一试高下!”
拔剑……
见愁目光落在他身上未动,按剑的手指亦未动,回问道:“阁下想看吗?”
应虺没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他从未与崖山的剑修交过手。
听说他们的剑,都是很快的剑。
尤其是拔剑那瞬间。
可见愁的剑很慢。
尤其是拔剑的时候。
五指压在剑柄上,深黑的剑身上只有幽暗的光泽,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从鞘中往外拔的。
剑起如风起。
一切都在风中,一切都在剑中!
立斜阳那十一人的战阵,也在明了了敌人行踪的这一刻,悍然动。
可谁又能捕捉到风的踪迹呢?
琴音由缓骤急,穿插在风声与剑响之中,竟拨弄出一腔金戈铁马的杀伐气!
仿若玉珠从弦上滚过,弹出来却成了连江寒雨。
剑从夜色里穿过。
那剑上的一线红痕未亮,只带得剑去如梭,从林间的缝隙里经过,也从应虺眼角的余光里经过。
“砰。”
有人倒地。
但不是他。
他提了刀去追,那一道衣袂翻飞的身影却似鬼魅一般消失在震颤如惊雷的琴声里。
眨眼暗光又现!
“砰!”
又有人倒地。
依旧不是他。
应虺又感觉血溅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清晰地闻见了那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儿,可腾身去捕捉那一道身影,却觉自己是在追逐一道烟霞。
她视他如无物!
急促的琴声翻飞,挑得湖上波澜壮阔!
那琴声撞进人心底,如同夏日午夜劈开黑暗的那一道电光,炽亮得白!
万丈的巨浪,从漆黑的深渊中掀起!
杀机冰冷,却烧得这层层墨染似的远山雾气蒸腾,繁弦相催,催不过那迫人的时光……
指尖半阙剑曲淌过,林间已仅余下两道声音。
湖面上的孤船在风中飘荡。
月影听得沉醉,负剑生听得惘然,弹琴的颠倒真人却是骇然中添了叹服。
他本以为,是他的琴,引着见愁的剑。
未料想,如今是见愁的剑,引着他的琴。
那剑境之高妙,便是他这不会用剑之人,都能感觉到杀戮间的大美。
剑吟和着琴鸣,声声应和。
一时像是湍急的河流,又似乱崩的雪山!
湖山竹海里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或腾转或疾驰,未用任何术法,甚至没有任何花俏的剑招,剑力惊人却无半分溢散,自山脚上了山腰,便离了那将人淹没的黑暗,将霜白的月色披在身上!
“铮!”
风吹剑动!
见愁手腕一转,人已在高山之上,俯视下方平湖犹如一镜,镜中却有星无月,孤舟一叶飘荡湖上,船上三位圣仙却都以化作米粒大的小点。
唯那昂亢的琴音,裂帛似传来。
于是她将长剑一引,竟如搅动了海水一般,在这无垠的星空下,劈开了血月似的长虹!
应虺金色的妖瞳此刻已完全向中间收拢,几乎竖成了一道窄缝!人形的身躯在这长虹袭来时骤然翻腾,一身浪荡的蟒袍瞬间化作了可怖的蛇皮,将他现出的本体包裹于其中。
凛冽的邪气,顿时激荡长空。
剑气劈出的剑影,与他眉心的距离仅有那么一毫!可他竟硬生生凭借着他身为虺蛇的度,如一道猩红色的暗线般,从半山腰上飞退,落在了湖面上。
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湖上另外三人的影子。
但这三人似乎都没有插手之意。
又或者说,即便是这三人有插手之意,应虺也顾不得了!
“轰隆!”
那剑气化作的长虹,如弧形的弯月,擦着他眉间,深深地坠入湖泊之中,好似一剑将这湖泊斩作两半!
湖中孤船立时不稳。
月影乃是此境之主,亦是此船之主,这时只一手伸出,压在那棋盘之上。所有飞起来的星子都被压了回去,继而“砰”地一声响,棋盘也落回了船上,船也落回湖面。
只那一坛酒,飞得高了。
坛口泥封已开,坛中醇酒倾出去那么一小瓢,酒香顿时压下了那竹海中传来的血腥气。
然而这一切都同应虺无关。
从非邪天到大罗天,从妖魔横行到仙域征战,他所见过的强者太多了,但从没有一个人这样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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