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眉一下想起自己为什么来了,垂在身边的手,几乎立刻掐得紧了,眼底透出几分刻毒的不满与愤懑来。
“谢师兄还不知道吗?崖山那个该死的女修,不仅没死,突破了元婴,如今竟然还压过了王却师兄,名列第四重天碑第一!谢师兄,你——”
“我知道了。”
平静不起半分波澜的声音,仿佛早就已经知晓,没有半点意外,又仿佛是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声音,是在冷雨里浸过的,微凉,生寒。
只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
我知道了。
这一瞬间,顾青眉忽然觉得难受极了。
她是怎样的心意,几乎整个昆吾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浑似没心一般,从来不做出任何的表示。
谢不臣从不拒绝。
但他那种无声的淡漠与疏冷,却更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感觉到二人间那一层无形的隔膜。
仿佛,这是一个根本走不近的无情人,一颗叩不开的铁石心。
她明明是为了他好,才迫不及待来说崖山那个女人的消息,可他的反应,却如此冷淡。
顾青眉想着,便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即便如此,谢不臣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目光依旧落在那一柄已经沾了灰尘的长剑上。
看剑看剑看剑,整天就知道看剑!
她好歹也是堂堂昆吾长老之女,难道连一把破剑都比不上 吗?!
一时之间,竟有万般的委屈涌上了心头,气得顾青眉眼圈都红了,意气难平之下,竟然直接摔门而出!
“我再也不想来看你了!”
脚步声很快远去,没了声息。
谢不臣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如同一座最精致、最巧夺天工的雕像,伫立在原地,任由窗外的凉风,吹冷了他半边身子。
但那一颗心……
冰冷的指尖,缓缓抬起,似无知觉地,轻轻压在胸膛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那一颗心,还在跳动。
温热的血,便从这里,流向全身。
他重将手垂下,在眼前摊开,右手中指上,一抹紫金的深痕,自指腹向下延伸,直到掌心才渐渐淡去。
指尖血,便是心头血。
这一道深痕,是青峰庵佛顶一战,见愁那陨落亿万星辰的一击所留,纵是三魂重聚、再塑肉身,也无法消去。
是挚爱,也是宿敌。
谢不臣另一手手指,便顺着这紫金伤痕的起点,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缓缓游弋,落到掌心。
似温柔,似缱绻。
但他一双清明的眼底,却是一片近乎泯灭的平静与漠然。
长夜,已悄然而至。
一轮霜月挂在了崖边,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升高。清冷的月华,照落在明日星海边缘莽苍的群山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静谧。
一片光滑的峭壁之上,王却盘膝坐在前方一块山石上,手中握着一小只小酒坛,望着那一轮月,终是长叹了一声。
“你与我交战之前,第四重天碑未录你名,证明你修为实不如我。可惜了……”
“是可惜了。”
见愁站在他身后,脸色还有几许苍白,但两颊却染上一点微红。晃晃手中酒坛,听声音就知道,坛中酒已只剩下小半。
“只不过,我向来信奉,智计谋略,即便在这修界,也是实力的一种。”
此言不假。
只是回想这一场几乎打了一整个白天的苦战,王却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仰头便饮了一口酒,呛得咳嗽了一声。
“你是一战胜了,名利全收。可我,输了此战不说,还坏了心境。”
隐者剑,隐者剑。
非心性淡泊不能修,一旦有争胜之心,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隐者”?在半个时辰前结束的那一战之中,见愁燃起了他十足的战意。
纵使心里十分不愿意,可王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战,他一点也不想输。
若说他心原来是一片平湖,如今便是那风暴将起的海面,浪涛席卷,雷电交加,根本与“平静淡泊”四字不相干。
见愁当然也知道,但毕竟坏了心境的不是自己。
她只走到了王却身边来,感受着那从崖山迎面吹来的猎猎冷风,仰头也饮了一口酒,借着那一股酒气,便畅快地笑了出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能被这一战坏了心境,只能证明王却道友修炼还不够深。或者……这天下的修士里,真有所谓的‘隐者’吗?”
“……”
烈酒入喉,香醇且滚烫。
王却唇舌间的酒味尚且还浓,可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时候,那一双眼却陡然清明了起来,只回头来,看着见愁。
见愁却一耸肩:“天下修士,踏入修行,要么求那搬山填海之力,要么求那长生不老之命。隐者淡泊,一不求力,二不求明,旷性而为,还修什么道,学什么剑?”
王却没有答话。
他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有些话甚至不用见愁说的很明白,他都清楚。甚至在今日落败的那一瞬间,很多东西,便已悄然浮上了心头。
隐者剑,是他的号,也是他的道。
但……
诚如见愁所问,在这修士云集的十九洲,真的有真正的“隐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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