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拿着那烟蓝夏衫,眼里瞧着这五生盆又发起了呆。
那一束束的嫩苗,叫种生,种生种生,听着也知道这是祈求生育的。
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前世每逢节庆,她可没少花工夫。
比这个都要强上许多。
可是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想天鹅屁吃?现在想来可真讽刺,她才是那个想天鹅屁吃的人。
却听有人在耳畔问:“谁送的?”
不用抬眼,也知道是杨陌回来了。
她轻轻放下烟蓝夏衫,起身行礼。
杨陌垂着眸子,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叫了声免。
她便垂着头,默默无声上前帮着杨陌洗漱换衣。
杨陌大约在外头喝了酒,身上有些酒气。
两人都沉默,莫名地有一种紧绷。
她知道,杨陌必知道,她刚才看着五生盆想起了什么。
前世时,哪一回她做五生盆,杨陌不是装模作样,不加阻拦,也不知道那时候杨陌看着她,心里想的是不是也是……真是个傻子。
明明早就看开了的,可随着淡淡的酒气,那晚的情形浮上心头,刺得发痛,酸涩难忍。
眼泪在眼眶中渐渐聚集。一滴轻轻地落了下来,洇湿了手中杨陌刚刚换下来的竹青外衫,好像半黑的天上画了一个惨白的月亮。
身体一晃,被一条胳膊紧紧地揽住了。
她挣扎了两下,那胳膊搂得却更紧,冷道:“全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们顿时跟树上抬了一石头的麻雀般,飞也似的的消失了。
“冯陆的事解决了。”
以为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可耳朵里蓦然听到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若不是又回到了前世,听到这个消息她大约是会开心的。
可现在听到只觉得格外莫名其妙。
她猛地抬头,直瞪着他,恨声道:“你做这些做什么?没了有资格吃天鹅屁的冯陆,你打算找谁来给你生一堆任你挑选的继承人?那些脸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过来的奉仪吗?”
这是她头一回提起前世。因为她实在想要孩子,杨陌曾经说过,找个奉仪替她生,然后抱了来给她养。
她拒绝了。再怎么想要个孩子,她也做不出抢人孩子,分离人家母子的事情来。
谁知杨陌听了,只咬紧了腮,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胸膛高高低低地起伏,一双眼好像幽林的深处,藏着她永远也看不清的秘密与算计。
她甚至不知道他这是在惊讶还是惭愧,或者根本两样都没有。别说他重生一回,便是不重生,以他的心机,她在他面前也一直只是个一眼便看清五脏六腑的傻子。他必是早知道了她重生的事,只是跟她一样,不愿意提而已。
到底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又输给了他。
“不生,一个也不生。”半晌,他的呼吸缓和下来,开口道。语声竟是平静的,却十分笃定,好像在说一件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更改的事情。
盈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仰着脸,双眼发直看着他。
他半俯了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又道:“这辈子,不生,一个也不生。”
好像支撑着脚的力量突然消失,盈儿趴在他怀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喜欢孩子是没错。可是前世着魔般想生,除了想跟柯碧丝比,也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想跟后宫其他女人比。
尤其是那次被蒋寄兰跟陆宜妃联手羞辱之后,她更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人人都能生,就她不行。可到底她还没老到绝望的地步,便一直在努力。不然,也不会绷得像一根一触即断的铉,紫宸殿杨陌的几句话,就让她彻底疯了。
虽然不解为什么,可这一世,没了冯陆,若他真能一个不生,就守着她,她也就认了。
*****
她到底没跟杨陌打听冯陆两家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直到七夕那天,叶菡跟陆双燕递了帖子进宫来,她才从她们的口说听说原委。
原来冯陆两家相持不下,渐渐地便真伤了和气。
两家都是根基深厚的,在朝中各拉了一派人马。开始时还只是私下冷嘲热讽几句,后来竟渐渐在朝堂上也对立起来。
两派人马越吵越厉害,皇上一问,得知原由便大怒道:“太子妃娘家,乔氏父子丢了兵权进京这么久了,也没见着要争什么权,夺什么利。你们家的姑娘还没进东宫呢,就势如水火,日后进了宫,岂不反了天!罢了,两家一个都不中用。你们全都回家,闭门思过十日。”
两家本来也没想到会越斗越厉害,如今后悔莫及,却也无可奈何。
盈儿听了,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两家之所以越斗越厉害,肯定是杨陌的人在中间不断拱火造成的呀。
他真是手段用尽,最后恶人都是别人做了。
陆冯两家必是再想不到,他会自己给自己拆台。
在她看来不可能的事,竟是叫他办成了。
虽然不知道奉仪的事他会怎么解决,但她对他……似乎多了一点信心。
“瞧瞧,这笑容甜得都发腻了,来来来,刮点儿下来,我们回去沾馒头吃。”
突然听叶菡打趣道。
盈儿一惊,才发现自己竟是想事情又发了呆。脸上烫起来,嗔道:“我哪里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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