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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离开了贫民窟,池晏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看医生反而变成了最不紧要的事情。他只是草草地处理了伤势,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就把心腹路嘉石叫来了身边。
今夜是伤亡惨重的一夜:跟着他进贫民窟的人全军覆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伏击,甚至于他自己,也差一点把命交代在那里。
还是在首都星——所谓的皇城根下。多么讽刺。
但也只能是在这里。
假如是在s星,根本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样的手脚。
他又点了一根烟。
淡淡地叼着烟,猛吸两口,将尼古丁都尽数吸进肺里。
身边一个轻快的声音笑道:“池哥,你刚才没有听医生说么?该戒烟了。”
“少管闲事。”他漫不经心道。
“我可是大老远赶过来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你就这样对我?”路嘉石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你知道么?我们甚至想过,假如你真的出不来,干脆就拿一把火箭筒,直接把这破地方给轰平了——”
从池晏失去联络信号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但同一时间,贫民窟开始戒严,彻底切断与外界联系,显然是有官方势力介入。外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寻找其他的救援方案。而池晏真正的心腹,远在s星坐镇的路嘉石,也第一时间搭飞船赶来首都星。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阴谋,刺杀,都借着浓郁的夜雾,悄无声息地展开。
但就在他们决定不管不顾、直接冲进贫民窟的时候,池晏的飞行器突然恢复了信号。
接着他们听到他冷冽的声音,出现在了广播频道里。尽管那只是断断续续的几句话,短促的命令,还是在一瞬间,令所有六神无主的人,都神魂归位。
他还是那个池晏。
疯狂,强悍,无所不能。
最缜密的计划,最手眼通天的刺杀者,也没有办法在阎王爷面前,留住他的命。
“嘉石,你的性格总是很冲动。”池晏摁灭了烟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边咳嗽边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路嘉石不假思索地说,“你不会死,也不能死。我只有一个老大。”
池晏淡淡地笑道:“人都是要死的。”
他又重新点了一根烟。缠满绷带的手拢着火光,一点危险的橙光,照亮他晦暗漆黑的眼眸。
“可是我们的人不能白死。”他的声音很平静,“我要所有人,全都付出代价。”
毫无感情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
路嘉石也收起了一贯开玩笑的语气,他低下头,顺从而恭敬地说:“是,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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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事情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明。
又是满地的烟头。路嘉石劝不动池晏,他知道从来没有能改变池晏的决定,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该去休息了,池哥。”
池晏;“嗯。”
他掐灭了烟头,转头却又往另一个病房走。
路嘉石揶揄地看着这高瘦的背影:“去看嫂子吗?”
“别乱喊。”池晏没回头,淡淡地说。
“哦,好吧,陈——小——姐。”路嘉石故意拖长了语调。
但回答他的,只有干脆的关门声。
朝霞远远地堆在天与地的交接之处,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的金粉色。
光线落在松虞的脸上,为她沉睡的轮廓,也勾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知道她被注射了镇定剂,这一觉会睡得很熟。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醒。
于是池晏平静地拉上了窗帘。
朝霞湮灭了。高大的身影,独自坐在黑暗里,守在她的床边。
“这部电影,拍的是我。是我的过去。”他说,“只有一件事,我撒了谎。”
“你知道,我有个姐姐,她死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年。”
很多年来,他都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这个梦的开端,总是“刷拉”一声。
刺耳的声音。
接着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用力地拉开了那扇纸门,站在大红灯笼之下,怔怔地望着他。
明明灭灭的红光,像一只凄厉的画笔,慢慢地,以血色勾勒出那张妩媚的脸。
而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很多年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姐姐的脸。因为她总是站在门外。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为他打开门。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怎样也抬不起来,无法扣动扳机。
而义父跪在一旁,嘶吼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窗外的疾雨,猛烈地敲打着脆弱的纸窗。像木偶师的咒语,牵动那看不见的丝线。
他呢?
或许他也曾徒劳地,低声唤过她,“姐姐。”
但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潜意识里,他已经知道她会选择谁。
然而他看到姐姐张开双臂,红裙曳地,像一只浴火的鸟,朝他而来——
在那一刻,他用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也重新跳动了起来。
擂鼓般,从未有过的鲜活。
温柔的、火红的羽翼终于包裹住他。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这是姐姐第一次拥抱自己。她竟然选择了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馨香,裹挟着潮湿的雨水。但是她真干净,她身上没有血腥气,她与死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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