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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页
    钟应想知道缘由,更想知道凭据。
    因为口说无凭的事情,必须要有强有力的证据,才能叫人信服,才能告诉那些为无耻之徒辩驳的理中客们——
    什么是事实真相!
    樊成云笑着看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悲戚,低低说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爷爷告诉我的。”
    钟应瞪大眼睛,更加无法理解,“爷爷他又是从哪里——”
    他的问题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静子女士的痛哭哀求。
    学文、学文,别人都是为了载宁大师,只有她是为了学文。
    樊成云见钟应愣住,就知道自己聪明的徒弟能够猜想到背后的关键。
    他惨淡一笑,说道:“当然是宁明志亲口告诉他的。”
    无凭无据,却有当事人的亲口证词!
    樊成云收回手,沉默的看着林望归的遗像。
    “那个老不死的载宁闻志,到现在还崇敬着他的日本天皇呢。”
    前往日本的旅途,钟应空手出发,独自一人,身边却有很多人。
    载宁静子、她的助理,还有许许多多载宁大师的门徒。
    他们都笑容灿烂,发自内心认为自己为大师达成所愿,心生骄傲。
    整架飞机都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日语,兴高采烈的感慨不虚此行。
    钟应成为了樊成云的代言人,更是年轻有为的音乐家。
    他在意大利、奥地利的演出,已经叫他声名远播,哪怕没有任何的音像资料,众人也能从新闻报道、网络讨论里清楚知道——
    钟应,会弹奏失传的十弦琴,还会弹奏古韵犹存的南音琵琶。
    他们本就是敬畏日本传统音乐的门徒,自然对钟应毕恭毕敬。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礼貌客气,钟应也一言不发。
    他眺望窗外厚重层云,进行过无数次长途跋涉的飞行,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思绪凝重、精神疲惫。
    五年来,钟应随着师父去遍欧洲,却没有踏足过近在咫尺的日本。
    遗音雅社留存的手稿、日记,字字句句都染上了沈聆的鲜血,叫他对这个崇尚菊与刀的国家,充满了深思。
    他欣赏古典文化、尊重历史传承,但他绝不可能因为一些光辉灿烂的流行,就放下他的成见。
    樊成云固执。
    他是樊成云一手培养的徒弟,只不过是固执在了另一个层面。
    飞机轰鸣降落机场,静子率先起身,竟然先问过钟应。
    “钟先生。”即使钟应算她晚辈的晚辈,她仍旧礼貌的说道,“待会由我,陪伴您去载宁宅院。”
    载宁家族的老宅院,坐落在安静僻远的名古屋。
    车辆缓慢的行驶,只有静子苍老的声音,一句一句的告诉钟应,他们的期待。
    “父亲一直欣赏樊先生的古琴,宅院里始终播放着樊先生的《高山》《流水》。所以,他此生唯一愿望,就是希望能听樊先生现场弹奏七弦琴。”
    当然,樊成云没来,这样的重任就落在了钟应身上。
    静子说:“您没有带琴,如果不介意的话——”
    “介意。”
    钟应沉默聆听,打断了静子女士耐心温和的说明。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指尖血痂干涸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伤了手,所以没带琴。”
    静子沧桑的脸色顿时凝重,“我会为您请最好的医生,等您的手养好了伤……”
    “我不会给宁明志弹琴。”
    钟应明确的告诉她,“而且,我也不是来给他演奏古琴,我只是来取他带走的筑和爷爷生前的影像。”
    霎时,车厢里的气氛就变得沉闷。
    静子身边的助理,面面相觑,都在寻找依靠似的看向静子。
    可静子直愣愣的盯着钟应,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知道了,我试试吧。”
    车厢重回安静,钟应丝毫不觉得自己为难一位善良老妇人有什么不对。
    因为,宁明志不配听琴。
    他为贝卢弹琴,那是十弦雅韵落于不懂音乐、不懂乐器的外行手中,不得已为之。
    而那张唐代筑琴,由沈聆发掘保管,借给宁明志研究学习,宁明志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楚。
    沈聆的日记,时常提及这位年轻、聪明、富有天赋的小友。
    一声声“致远”的呼唤,带着他对宁明志的无限期盼和无限感谢。
    十弦雅韵革丝腐朽,沈聆替换过丝弦、钢弦,都不得合适的韵律。
    ——是宁明志找到了优质冰丝,才让雅韵重新焕发光彩。
    遗音雅社乐器古怪稀有,沈聆找不到能够击响筑琴的音乐家。
    ——是宁明志留学日本,师从名家,懂钢琴、懂小提琴、懂乐理,才在众多社友帮助下,重现击筑古风。
    日记一页一页翻过,全是沈静笃对宁致远相逢恨晚的喜悦。
    钟应时隔几十年,回溯旧时光,都能感受到沈聆字句之间毫无保留的快乐。
    他总是希望宁致远早些成熟起来,收敛心性,与他共奏完美的汉乐府。
    他也期盼着十弦雅韵能与十三弦筑并驾齐驱,给听众带去更好的千古遗音。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背叛了沈聆的期望。
    当沈聆的日记不再提及他,钟应的心情从困惑到愤怒,再到此时此刻的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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