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连君安又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你知道那个老师有多可怕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说我?”
“熠熠病得那么严重,你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发火!”
“你就是个混蛋!什么重要演出能比女儿重要!”
只有他们的爸爸,能让一向强硬的妈妈委屈哭诉。
即使连君安觉得这样的对话窒息,又互相折磨,他也不得不承认,妈妈是个任性惯了的脾气,冲着爸爸发泄一腔火气,反而比憋在心里更好。
门外的吵吵闹闹,似乎被董思给劝远了一些。
否则,于美玲对连凯的控诉,能够持续到熠熠睡醒。
安静的病房,只剩下了连君安和连生熠的呼吸。
那只不断输入液体的小手,在他小心摩挲下,稍稍有了淡淡的温度。
熠熠有时会睡上一整天,有时很快就能醒。
连君安常常这样沉默的陪伴她,无论手机如何震动作响,都不会分神接起任何一个电话。
因为那些电话不重要。
只有他的小熠熠最重要。
他看到他的妹妹出生。
看到他的妹妹微笑。
漫长而短暂的十二年,他竟然能回忆起许多连生熠的第一次,乐此不疲的消磨着无聊的等候。
他记得连生熠第一次叫哥哥。
他记得连生熠第一次傻乎乎的蹒跚学步。
他还记得连生熠第一次跌倒哭泣,磕掉了一颗乳牙……
然后,连生熠被送进了医院。
连君安眼中的熠熠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懂事。
曾经她有很多的“为什么”,占据了连君安的全部空闲时间,后来,她不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的弹奏钢琴。
连君安很羡慕连生熠的天赋,她就像为钢琴而生,完美的满足了妈妈曾经投放在连君安身上的期望。
有时候他弹奏钢琴都会忍不住去想——
如果是熠熠,是不是能把这段旋律处理得更好?
如果是熠熠,一定可以将乐曲弹奏得更加富有魅力。
而不是像他似的,只能用高超的技巧去弥补缺憾,让听众目不暇接的沉浸在技巧之中,忽视掉乐曲中他弹奏不出的遗憾。
连君安等了很久,于美玲一直没有回来。
忽然,他脸颊旁边的手指动了动,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熠熠……”连君安轻轻喊她。
苍白瘦弱的女孩子,视线迟钝的落在了亲爱的哥哥身上,那只紧贴着哥哥脸颊的小手掌,微微屈起了手指。
然而,她落下泪来。
“哥哥,我想去舞台表演。”
连生熠的声音,好似一阵呼吸,说出口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君安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渴求。
当连生熠看过妈妈的演出,就声音稚嫩的提出过一样的要求。
那时候,妈妈高兴的等到了演出散场,穿着漂亮华丽的礼服,抱着小小的熠熠坐在钢琴前,教她弹奏莫扎特的小星星。
空无一人的音乐厅,回荡着小熠熠无可否认的天赋。
熠熠说:“妈妈,以后我要和你们一起表演。”
她根本不懂成为钢琴家有多困难,却天真烂漫的说:“我要成为和你们一样优秀的钢琴家。”
后来,熠熠拥有了许多空无一人的表演。
小小的女孩子成长起来,就会想要更多的东西。
她说,我想要观众。
她说,我想要掌声。
她说,我想要鲜花,还要和妈妈哥哥演奏结束后一样热烈的安可!
熠熠天真的贪婪,好像犹在耳边。
可是,连君安十分清楚,她的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不能过于悲伤。
她虚弱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完整的演出,哪怕只有一场。
“熠熠,不去舞台,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啊。”
连君安强颜欢笑,残忍的说道:“做视频传到网上,他们给你送礼物,给你留言,夸你的乐曲好听。难道这样不好吗?”
他讨厌周逸飞,这时候却用周逸飞举例。
“你看周逸飞那小子,他多喜欢你,经常给你刷烟花。熠熠看过烟花,在春节的时候,漆黑的天空绽放出的夜光花。它们闪闪发亮,每一个都是喜欢你的人,为你献上的花朵。”
连生熠的脸色苍白,蜷了蜷虚弱的手指,却没能抽回来。
“不一样的,那是不一样的,哥哥。”
她的眼泪顺着眼眶流淌,眼睛泛红,“我们有网络、有唱片、有电视、有电影,那为什么还会有音乐会呢?”
连生熠的问题,让连君安无法回复。
因为音乐会现场的真实、震撼,能将钢琴的音符送入心底、小提琴的弦乐浸入灵魂。
任何的媒介都无法取代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无论科技如何发达,都无可取代亲临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的颤栗。
可他不说,连生熠依然一清二楚。
“因为现场演奏的音乐、现场传递的情绪,永远和准备好的录制不一样。”
她的眼睛泛着光,“演奏时的心情也永远不一样。”
她短暂的岁月,仅仅去过不到五次的音乐会。
但她清楚现场演奏和视频的区别,也清楚大人们的回避和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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