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成云领着他们进去。
里面清幽安静,入目便是干净简洁的长廊,通向前方明亮宽敞的大堂。
“我问了谢会长,师叔今天就在办公室,我们……”
同行的方兰欲言又止,她声音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脸色非常苍白。
这不仅是心中丧夫的悲痛未愈,更是将要面对师叔,升出的恐惧和重压。
毕竟,他们带来的是柏辉声逝世的消息。
贺先生如此关心自己的师侄,绝不会没有反应。
樊成云语气同样沉重,说道:“我会委婉一些,至少顾及贺先生的身体状况。你……”
他犹豫片刻,宽慰道:“你也要保重身体。”
钟应安静跟在身后,不敢对长辈的言语行为提出半点建议。
因为,贺先生和柏辉声是情深意切的师叔侄,师父曾说,他们仿如亲生父子。
所以,方兰不敢独自前来,更不敢对那位如父亲般威严慈祥的老人说:
柏辉声去世了。
钟应稍稍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他们即将面临一场大战。
他们步履沉重的走入大堂,前台秘书礼貌微笑。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们约了荣誉会长贺缘声。”
樊成云来这里许多次,自然清楚他们的流程,“请你告诉贺先生,我们是樊成云和方兰。”
秘书专业又迅速,拨通了办公室电话。
樊成云看了看心神不宁的方兰,转身叮嘱钟应。
“小应,你在这里等我们。不要走太远。”
这场会面如此郑重,钟应乖乖听话。
他站在大堂,目送师父和方兰走到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华人互助会的办公地,悬挂着无数的照片、荣誉证书。
钟应没法安然坐着等候,他站在大堂,仰望那些中文、英文的表彰,也在仰望一群心系中国文物的美国华人。
大堂的旁边,有一间宽敞开放的陈列室。
钟应好奇的走进去,顺着墙上标注时间、年代,找到了民国时候的华人互助会纪事。
那是黑白照片与彩色照片交错的年代,陈列着那时候华人互助会所做的一切。
他们原本是帮助美国华人解决生活、工作问题的协会,一直热心奔走在帮助同胞的道路上。
钟应见到一位孙会长,协助解决华工问题,获得了华工感谢。
又见到一位许会长,组织爱国华人华侨为抗日战争募捐,慷慨陈词。
即使身在大洋彼岸,他们依然时刻关注着前线惨烈的战火,仍不希望自己的祖国遭受帝国主义的欺凌。
钟应心中感慨万千,脚步稍稍挪动,便见到1943年,时任会长的贺诚与遗音雅社音乐家们的亲切合影。
这是师父讲述过的照片,也是楚书铭、郑婉清、楚芝雅带着乐器,安然离开的证据。
照片上的贤伉俪,已经寻回了他们珍视的木兰琵琶。
而他们旁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那是入乡随俗的冯元庆先生。
他穿着时髦的西装,打着领带,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冯元庆改变的是是着装,钟应却觉得他的笑意和遗音雅社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样。
与生俱来的优雅,充满了寻回编钟的信心。
时隔多年,钟应的视线仔细端详他,心中唏嘘不已。
冯先生于2005年去世,享年88岁,是难得的长寿老人,却仍旧没能见到完整的希声。
如今,希声完整了,他的徒孙也没能继承遗志,亲自接希声回国。
钟应叹息一声,压下一腔愁绪,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可这视线一挪,他顿时愣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到了属于希声的记录,一行行一列列,配着照片,占满了华人互助会的墙壁,记录着寻找希声遗失的编钟每一次重聚!
1942年,希声由詹姆斯.维纶带入美国,仅存六件下层甬钟。
1956年,冯元庆寻回十九件编钟,留下希声,返回中国。
1965年,贺氏商会出资拍下麦克赛尔拍卖行出售的两件希声钮钟。
1970年,收藏家理查德.威尔,捐赠一件希声甬钟。
1977年,于纽约下城区11街5号公寓,拆出两件希声甬钟。
1982年,艺术画廊捐赠一件希声钮钟、三件希声甬钟。
1999年,于麦卡森农场挖掘出三件希声甬钟,边缘略有破损。
2005年,贺氏商会出资拍下纽约拍卖行出售的两件希声甬钟。
……
从1942年起,意外流入美国的希声,每一次重聚似乎都承载着众人的期望。
而那些饱含期望的重聚照片,注释里总会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贺缘声。
他是时任华人互助会会长贺诚的次子,冯元庆的徒弟,柏辉声的师叔。
1942年时,照片上只有孤零零的希声。
1956年时,风华正茂的十五岁少年,身材挺拔颀长,站在冯元庆左侧,与19件希声并肩合影。
从那以后,希声寻回钮钟或者甬钟的时候,都会出现贺缘声的身影。
1970年,他褪去了青春稚嫩,换上了西装,神色温文尔雅,与捐赠甬钟的理查德.威尔亲切握手。
1982年,他眼神深沉,脸庞成熟,一身中年人特有的稳重,与硕大的希声站在一起,竟也有了历史沉淀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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