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纸页上,沈聆遒劲有力的字迹清晰——
“雅韵自唐之后,革丝腐朽,我心痛极。幸得致远寻得良才,修复如初。鼓琴如木鱼空灵,佳音回荡,如撞木钟,两弦共鸣,合为一音。五音十二律尽在指尖,我甚欢喜!”
沈聆生前日记,谈起雅韵尽是喜意。
哪怕隔着几十年时光,钟应重新读它,都会觉得琴声阵阵,未曾断绝。
再翻几页,沈聆又道:
“战争将息,码头有了前往意国的邮轮,也不知我托人送去大使馆的书信,是否顺利到达。我倒不担心他们带走的瓷器、画卷,只担心雅韵娇气脆弱,望它在遥遥途中未受折损,好叫我少些痛心。”
钟应沉默的翻看沈聆的字句。
沈先生被捕入狱,十五天后回到遗音雅社,已经变了天。
十弦琴雅韵连同社内贵重物品尽数遗失,只有留守雅社的朋友告诉他——
为了防止日军抢夺、损坏乐器,他们将乐器和古董文物转移到了租界,请日军不敢得罪的外国友人代为保管。
然而外国人连夜撤走,全然没有当初友善相助的模样,急得遗音雅社的社友顾不得等沈先生出狱商量,立刻留下书信简略说了说情况,远行去追那些背信之徒。
钟应依靠沈聆的日记,拼凑出了当时慌乱的景象,却没法知道其他乐器到底被哪些人带走。
唯独十弦雅韵的去向清楚,就在一对姓氏为“贝卢”的意大利商人手中。
沈先生一直谋划着前往意大利。
他写过不少书信托人送去那个遥远的欧洲国家,只为得到一星半点儿贝卢父子的消息。
那时,沈先生甚至不知道“贝卢”是谁。
但他无比确信,琴与琴师的终生缘分,不会因为山高水远消失。
只要他去到遥远异国,那琴,便离家不远了。
可惜……
可惜。
钟应长叹一声,不再继续往下翻看。
因为,扫描件的后面,只剩下沈聆最后一篇日记。
里面的字字句句,溢满了书写者的一腔希冀。
直至他含恨而终,也没能乘上前往意大利的邮轮,更没能等到来自意大利的回答。
十弦雅韵仿佛随着他的早逝,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迄今十四年前,才在意大利贝卢博物馆重现踪迹。
钟应问道:“师父,我们能不能请大使馆联系意大利政府,告诉他们这是假琴?”
“我们得先找到雅韵在哪儿,联系他们才有用。”
樊成云为了这琴奔走十四年,当它第一次出现在意大利,就与政府打交道,自然清楚里面的关键。
琴,是1942年流失的。
文物公约是1995年签订的。
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则,想要回流失文物,令他们只能指望收藏者的良心。
只可惜,哈里森.贝卢的良心不在这十弦琴上。
樊成云盯着林望归的遗像沉思许久,他忽然叮嘱道:“小应,你过几天单独去一趟意大利音乐剧院。”
“既然雅韵就在贝卢手上,我有一个办法,希望能把它拿回来。”
第4章
“贝卢先生怎么会是这种人!”
厉劲秋头痛。
家里唯一的宝贝妹妹周俊彤,回国上班第一天,回来哭得一塌糊涂。
哭也就算了,偏偏要在他房间里哭。
“我一直觉得贝卢这么多钱这么多精力砸下去,保护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文物,还有他和沈聆的友情!”
周俊彤哭得声音嘶哑,“高山流水,至死不渝,多美啊!”
厉劲秋觉得耳畔刺痛,皱着眉伸手,抽出纸巾在她面前摇了摇。
周俊彤劈手夺过,擦她好像永远流不干的眼泪。她一双眼睛红肿,还没忘记恶声恶气。
“哥,你说话啊!”
“说什么?”厉劲秋抬眼乜她,有气无力,悄悄叹息。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樊大师徒弟说的是假的,可能贝卢先生也被骗了,其实他对沈聆是真心的?!”
厉劲秋完全认同,“你都学会安慰你自己了,我觉得问题不大。”
“你、你……”周俊彤被厉劲秋的没人性震惊了,又觉得她哥没人性才是常态。
她咬牙切齿,猛然站起来,“不行,我不能等到展览结束,我马上跟馆长请假,回贝卢博物馆找老师。”
厉劲秋忽然来了精神,“什么时候走?我和你一起。”
周俊彤稍稍感动,虽然他们不同姓,但也是一起长大的亲生兄妹。
她哥嘴上不说,行动上还是关心着她。
“哥,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回意大利也只是想查查记录,弄清楚琴的事情,你不用陪我一起。”
“用。”
厉劲秋看了看桌上堆着谱纸,说:“多梅尼克约我作的曲,下周要在音乐剧院排练,我这次大提琴、小提琴都带回来了,一个人搬不完。你回意大利正好,帮我提琴。”
周俊彤泪水一收,怒气满点。
“去死吧直男!鬼才给你提琴!”
厉劲秋搞不懂女人。
怎么会为了一个故事的真假,哭得惊天动地,还和他生气。
他妹果然信守承诺,没帮他提琴,甚至同一班飞机,都气得变成了陌路,看都不看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