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是我的卧室,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
“卫生间在这边。”
林琛把自己的牙刷毛巾放进去,看着洗手台上的两个杯子,有一种他们在一起很久的错觉。
除夕这天林琛有点感冒,他给自己炒了几个小菜,例行公事给林正国拨了个电话,对方大着舌头在一片麻将碰撞的喧嚣声中匆匆挂了电话。林琛高中之后就开始住校,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开始是去打工兼职,后来是经老师介绍去做性价比更高的家教,再也没伸手向林正国要过一分钱。
那天以后不论别人如何挑衅,林琛都选择置之不理,再没打过架,日子久了林正国意识到王晴是真的不会回来了,越发沉迷喝酒和赌博,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堕落不是出于无能,而不过是对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的报复。他虽然讨厌林琛越来越沉默,却渐渐发现这个便宜儿子在别人眼里非常出息,免不了沾沾自喜。林正国觉得自己能给林琛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不然摊上王晴这种妈,指不定他就得像那些被抛弃的小孩一样流落街头,哪里还能安安心心地读书。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街坊邻居对自己有个好儿子的恭维,并且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林琛有一天真的出息了,那么他就能靠着这个儿子一雪前耻光宗耀祖,再甩给王晴一个响亮的耳光。
林琛叹了口气,屋子里太安静了,他打开电视,春节晚会喧嚣的背景提醒他这是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不是没有一个人过过春节,以前他甚至盼着林正国不要回来打扰他学习,但这个春节他待在这个属于萧游的房子里,却感到一阵由衷的孤寂。他默默地想着萧游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萧游一定是和一大家人在一起,分享着这一年各种快乐和琐碎的事情。他那样温暖自信的人,从来应该就是在爱意里长大,才能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不像自己,就像一个饿得发晕的乞丐,或者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只要有人给他一点吃的,一点清水,一些微末的爱意,哪怕明明知道不可以,也忍不住要攥紧。
林琛不是没有感觉到萧游对自己过分的关心,但他不敢想萧游是不是也对自己有一丝喜欢。他从来都只靠自己,也从不贪恋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他靠冷漠给自己筑起一道坚固的城墙,保护自己从此不再受伤。理智告诉他萧游是他消费不起的奢侈品,这场游戏他玩不起,万一赌输了他可能连现在这种关系都无法维持。
他很清楚,自己那一点表面上强撑的淡漠,就像薄薄的肥皂泡,其实只要萧游轻轻戳一下就破了。
林琛受不了自己再胡思乱想,随便吃了两口收拾了碗筷索性开始收拾屋子。萧游的卧室有一个巨大的开放式书柜,摄影和医学的书占了一大半,旁边柜子陈列着他的各种学科竞赛和击剑的奖杯。林琛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它们,似乎划过了多年岁月,看到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这里挑灯夜读的样子,在击剑场上干净利落命中对手的样子,在奥赛赛场埋头演算骄傲捧杯的样子。他仔细地擦拭有点落尘的书籍,冷不防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
是萧游和一个漂亮女孩子。
照片上的萧游比现在要年轻几岁,眼睛里还带着一点稚气。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优美的唇线微微翘着,两颗小小的虎牙露出来一点点,显得俏皮又痞气。旁边的女孩子比他矮一个头,靠近他的手比了一个耶,歪着头笑得很灿烂。两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纷纷扬扬的樱花落下来,富士山终年不变的积雪在远处若隐若现。
林琛愣住了。他从来都是一个对别人隐私远远避开的人,然而这一刻他机械地翻过那张照片,看到背后写着“四月十四日樱花大道留念,祝萧游哥哥生日快乐。钟霂。”
林琛大脑一片空白,机械的理智条件反射般地冲在最前面,替他挡住汹涌而来的心痛,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他的生日是四月十四”。他反复念着这个日子,好像循环往复的咏叹调,半晌才发现自己竟然把照片的一角捏皱了。他赶紧抚平那一角,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到书页里,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挪动半步。他心里的小人一面嘲讽自己自讨苦吃,一面又说这才是萧游应该有的生活,还好你及时醒悟,现在抽身也不算太晚。
真相揭开的时候总是无比残酷。林琛明白自己可笑的幻想终于到头了。是啊,萧游这样的天之骄子是多少人心尖上的人,他不是像自己一样孤独地挣扎着长大,怎么可能喜欢他这样一个男人。
这么多年林琛不停地激励自己,重复地告诉自己其实上天待他不薄,至少给了他聪明的头脑和改变一切的可能,只要一刻不停地努力追赶,也许就能让自己足够强大,也许就能配得上一份全心全意的爱,也许就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家。
他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得到奖赏的小孩,拼命踮着脚尖张望了很多年,原本以为看到了一点微光,但命运对他并不留情,他所幻想的所珍爱的,他无知地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原来从来没有真正被他拥有过。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琛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再待在这里,勉强几步走到门口,突然觉得一阵天晕地转,无法自控地靠着门慢慢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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