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的身子微微前倾,低头打量着他,姿态居高临下地道:“知道孤为何抓你来吗?”
李珏连忙摇头:“不知,我不知道。”
北湛俊美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眸子更是冷得如冰,仿佛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人,他淡淡地道:“既然不知,又为何求饶?”
李珏瑟缩了一下,支吾道:“我……不知殿下想要什么?”
北湛冷笑一声,语气轻蔑而傲慢:“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孤大费周章来拿?”
没等李珏说话,他忽而反口,道:“不过今天,孤确实要拿走你的一件东西。”
李珏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只要殿下饶过我,想要什么东西,我必然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毫不犹豫的态度,似曾相识,当初他也是这样,没有半点迟疑地把赵曳雪拱手送了出去,北湛的面上隐约浮现几分怒色,他厌恶地别开视线,像是看见了一只令人憎恶的蠕虫。
他的目光落在门外,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口中道:“既然如此,那孤就不客气了,晏一。”
晏一闻声而动,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示意侍卫把李珏按住了,李珏吓得连声叫起来,奋力挣扎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
北湛冷冷地看着他,道:“孤当初说过什么?你写过和离书,她就和你再无关系了,谁给你的胆子再去见她?”
李珏痛哭流涕,连连告饶:“不是我要去见她啊,那确实是巧遇,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声嘶力竭,北湛却不为所动,作了一个手势,侍卫立即堵住了李珏的嘴,他只能发出呜呜之声,北湛淡声道:“巧遇也不行,日后只要她去哪里,你就要退避三舍,此生此世,不能与她相见。”
光是想想此人曾经与她做了六年的夫妻,哪怕没有肌肤之亲,北湛也无法按捺心中的妒意,如毒火焚心。
他面无表情地轻轻抬了抬手,晏一立即手起刀落,李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右手的两截手指落了地,血如泉涌。
北湛的眼神都未曾动过一下,他曾说过,倘若赵曳雪敢去找李珏再写一封和离书,他就剁了他的手,叫他此生不能提笔。
他舍不得赵曳雪,对旁人却不曾有半分怜悯和心慈手软。
……
赵曳雪醒过来的时候,室内天光已是晦暗,她眨了眨迷蒙的眼,坐起身来,锦被自身上滑落,露出如玉的光洁肌肤,上面盛开着点点红梅,艳丽无边。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并非天色晚了,而是帘幔被放了下来,把窗户都遮住了,白铜云纹炭盆里烧着旺旺的银丝炭,赵曳雪披衣而起,才下了地,便觉得双腿酸痛发软,险些跌坐下去。
好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绒毯,赵曳雪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扶着床榻,缓了缓神,脚踝上的金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俯下身,轻轻拽了拽,依然纹丝不动。
显然北湛并不打算那么轻易会放过她。
赵曳雪怔忪良久,才直起身来,穿过了重重帘幔,绕过漆金曲木沉香柜架,四周霎时间明亮起来,她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窗很多,除了靠墙的书架以外,三面临窗,天光自薄薄的窗纸透进来,到处都亮堂堂的。
她甚至看见了一扇月形门,赵曳雪走过去,将门推开,一阵刺骨的寒风猛地灌进屋子,所有的帘幔都呼啦一下子被吹了起来,猎猎作响。
赵曳雪被冻得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眯起眼,伸手挡了挡,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皮肤上,轻轻的,像被羽毛吻过,却沁凉入骨。
这是在小楼的二层,离地足有五六丈之高,楼台下种满了青竹,被雪压弯枝干,不堪重负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赵曳雪浑身上下都冷透了,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战,她忍不住裹紧了外裳,向外望去,茫茫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像是要埋没了整个世界,天地宁静无比,没有一丝声音。
她极目远眺,能看见远处的民居楼阁,重重宫阙金顶,起伏的山峦青峰,俱是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幅静默的水墨画。
赵曳雪慢慢地在门边坐下来,迎着那冰冷刺骨的寒风,怔怔地望着远方,不多时,她的眼眶和鼻尖都冻得通红,衬着雪白的肌肤,宛如染上了一抹艳色。
她满心都是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或许在数年前的那个冬天,她不该去小镜湖畔,若没有遇上那个少年,没有送他手炉,没有和他说话,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她会在长公主府里长大,做一个乖巧听话的棋子,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做妻子,碌碌无为地终老,或许此生此世,她都不会对一个人心动,不会知道爱为何滋味。
但是一个人,倘若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糖,不知道甜味是什么样的,那么他也就不会觉得药是苦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赵曳雪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如此痛苦,她此生只尝到了一点点甜,余生却都是苦的。
娘亲说,人一辈子,有些错是绝不能犯的,她用了一生教给她这个道理,赵曳雪最后却仍旧重蹈了覆辙,想到这里,她便痛苦万分,这种痛甚至盖过了隐约的头痛,心里无可避免地生出自厌来,她紧紧地抱住了双膝,泪水才滚出眼眶,就变得沁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