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斯天空一样颜色的瞳仁近距离看蓝得简直不可思议,但其中郁结的几乎都是悲伤,他再一次转头再一次回身,几乎要在何焕说出不想说就聊点别的同时缓缓说道:“我和他说,虽然没有拿到金牌但是突破个人最好记录,银牌我也很满足。”
何焕立刻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生气你的地方是,你不该因为只战胜自己就满足,作为冠军,应该渴望战胜别人。银牌不银牌的其实并不重要,是么?”
埃文斯低头一笑,“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挺适合跟着我的教练,你们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应该合得来。”
何焕想说其实自己是有点小心眼的,说过他坏话的人不会随意说服自己原谅,还是在对方没有道歉的前提下,尤其是质疑他在花滑方面的天赋。但他还是没吐露心中所想,只淡淡道:“可能吧,但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你。”
“你也觉得我这么想是错的?”埃文斯望向他。
“你这么想没错,错得是说出来,还是对你的教练,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
埃文斯始终沉重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些别的内容,他略显疑惑地说:“这话真不像你会说的,新闻发布会你比谁都直接干脆毫不遮掩心中的想法。”
何焕抱臂靠桌,只是很淡地笑笑,“因为那些记者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和对我的观点。”
“这么说你隐瞒过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是么?”
“可以和我说说吗?”
何焕直视埃文斯露出坦率真挚目光的双眼,半晌才开口,“可以。”
能转移一下埃文斯的注意力也算好的,他拿定主意,也算勇敢突破一次心理的防线。
“奥运赛季初的时候,教练希望我自由滑用《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伴奏。”
“我知道这首小提琴曲,很好听,也很适合你,为什么拒绝?”埃文斯忍不住往前凑凑。
“一方面是我更喜欢大提琴,这个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实话,一方面是我小时候学过小提琴,考级失败后放弃了,当时考级的曲目就是《梁祝》,所以我不想滑。”
“所以你是对它有阴影?”
何焕很认真摇头,“我是对那个时候的自己很不满意。”
愣住须臾,埃文斯忽然笑出声,他显得很无奈,仿佛在斟酌怎样说,花了好久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滑冰的天才,但人不可能在样样事情上都有上帝赐予的天赋,你不可能样样占尽的啊……”
“道理我知道,可是失败的感觉不好受,我不喜欢,也不想把承认自己失败的记忆带到渴望胜利的冰场。”何焕语气很坚决,和他的眼神还有整个人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我也不在意,但我不喜欢输,不喜欢输的自己。曾经我也以为我选择花滑是因为我喜欢,但后来,我开始比赛我才明白,喜欢固然是喜欢,但对胜利的渴望也很重要,这两者在我心中从不矛盾,甚至平等。”
埃文斯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何焕自尊心极强,颇为骄傲自矜,因此好胜心也在一众选手里数一数二,不服输也不肯认输,只是表面看起来好相处,内心壁垒却高高坐落,但仍然没想到何焕居然自我认知如此清晰,清晰到连回避不愉快的记忆都不欺瞒内心,这样的内心如此强大,他可能是教练最希望自己扮演出来的那个角色。
“你真的很像一个竞技体育的选手,比我适合。”埃文斯似乎被说服了,看上去比之前松弛许多,“其实这个理由在我看来,没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人和人是不会互相理解的,我和教练亲如家人,但很多时候,我仍然不理解她,她也不理解我,这并不妨碍我们亦师亦友相处下去,人和人之间在我看来有时只能这样,所以有些念头只能自己和自己分享。”
“这样听起来好孤独啊……”
“你在我看来也很孤独。”
何焕的话让埃文斯愣住,他在那一瞬间脑海是空白的,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活着,那真正心中的自己难道不会孤独吗?”
埃文斯说想一个人静静并且谢谢自己的时候,何焕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说对了,埃文斯才会这个反应。
只是他如何想如何处理与教练的关系,就不是自己这么个外人可以置喙的了。
回到冰上迟得不是一点半点,尹棠骂了何焕半场彩排,说他刚当奥运冠军就开始耍大牌,这也就只是拿了个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要是将来拿到全满贯,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尹棠嘴巴毒,但其实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结果何焕听完在冰上站了半天呆呆不动。搞得尹棠后来有点心虚,绕着何焕滑一圈小声说:“生气了?你拿冠军前脾气也没这么大……”
“谢谢你。”
何焕突然的笑容吓得滑了十几年冰的尹棠差点老马失蹄在冰上摔倒,“你干嘛笑得这么吓人!”
“如果不是你说,我一时想不到拿了奥运冠军还有什么目标,但你这样说,我忽然想到,我还可以拿所有能拿的冠军,像你说得,拿个大满贯。”找到新目标的何焕从未有过的快乐溢于言表,滑过尹棠的时候甚至还拍了拍他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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