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昂首阔步进来,视线先落在那两口箱子上头,眼神登时就直了,好一会儿才嚷嚷:“哪个是卫尧臣?”
外头围着的人一见穿官服的,也渐渐安静了。
卫尧臣缓缓站起身,“我是。”
官差上下打量他几眼,“有人告你涉嫌走私,和我们走一趟吧!”
卫尧臣哈哈大笑,戏谑道:“华掌柜,真让我说中了不成?”
华掌柜深深埋着头,不说话,拼命掩饰嘴角的笑意。
官差翻了个白眼,一挥手,“费什么话,来人,把他给我锁喽!”
他身后几个衙役齐齐应和一声,蛮横地拿着镣铐上前,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卫尧臣,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陆铎抢先一步,已挡住他们的去路。
“哪个衙门的?”他问。
“你是什么东西,敢问爷爷的事?”官差喝道,“再多管闲事,把你也拿下!”
陆铎拿出腰牌一晃,“锦衣卫办差。”
官差看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几个字,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原地背过去,那脸上的表情是想哭又想笑。
他结结巴巴说:“下官……南城兵马司副指挥岳守信,奉,奉上司之令捉拿嫌犯……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哇!”
“不知道就滚一边呆着去。”陆铎冷冷瞥他一眼,收起腰牌,又默默地站了回去。
此时华掌柜的嘴张得足能塞进去个鸭蛋,傻愣愣的,那样子看得卫尧臣噗嗤一乐,“我说华掌柜,别愣着了,我等着银子急用,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赶紧的给我!”
华掌柜做梦也想不到锦衣卫竟掺和进来了,锦衣卫代表着谁?皇上啊!一时间他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好端端的皇上为什么对聚通钱庄感兴趣?不不,肯定是对钱庄的真正东家起了疑心!
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下害怕,立时萌生了退意——自己不过小小的分号掌柜,这些年也赚够本儿了,犯不着把自己赔进去。
但他毕竟在商场上混迹多年,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因此十分为难地说:“您连我库房都看了,如今分号只有这么多现银,但是总号肯定有银子……对了,松江棉行的索爷就在京郊,我们的银子投到他那里去了,不如……您去他那里问问?”
卫尧臣轻轻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欠我银子的是聚通钱庄,又不是他,我找他干嘛?”
华掌柜忙道:“那我派人和他要银子去。”
“他有银子还用朝你借钱?”卫尧臣往门口走了两步,大声道,“不用问就知道,那些银子早变成了棉花,正堆在库里头发霉!来人,抬着银子,咱们去报官,聚通钱庄勾结奸商诈骗,卷了我们的血汗钱跑了!”
立刻有人高声叫道:“聚通钱庄垮了,不能便宜他们!大伙快冲进去,捡着能拿的拿呀!”
人群就像疯狂的浪潮一般冲向铺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但凡值点钱的都拿,连桌子椅子都没放过。
华掌柜顺着墙角想悄悄溜出后门,不妨被人从后拧住胳膊,那姓岳的官差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妈的,老子还有三百两银票没兑,那是老子的老婆本儿!你他奶奶的还想跑?给老子抓起来!”
消息很快传开,京城其他街道上也有人拼命往这边跑,相互转着消息:“快去,快去,再不去连门板都不剩啦。”
日光渐渐暗下来,聚通钱庄门前一片狼藉,踩丢的鞋子,断了腿的桌椅,稀碎的瓷片,还有那块金字牌匾,横在地上,布满了灰扑扑的脚印。
京郊,索老爷失神落魄的坐着,面如死灰。
“您老别愣着,赶紧想想办法。”夏掌柜急得直跺脚,“华掌柜的儿子拿着契书堵在门口,要收股息银子,还说要告官!”
索老爷喃喃道:“日期没到,不用理他,让他找他们总号要银子。我……我去找李大人。”
却是连起几下都没能站起来。
夏掌柜叹道:“为了止住倒闭的传言,总号会想尽办法给客商兑换银子,到时候咱们一样得还钱。那几个东家……不是巡抚就是什么督军,还有漕帮头子,个个是心黑手辣的主儿,李大人自己都摘不清,肯管咱们的死活?”
索老爷像被什么重重撞击到胸口,坐在椅中竟然向后倒了下。
他咬着牙说:“他要是不管,那就大伙一块死,这些年他从咱们手里拿走多少银子,他门李家在江苏老家置办了上千顷良田,光是宅子就有上百套!打量着我不知道?”
夏掌柜吓得脸色焦黄,“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咱们斗不过他们,说不定还没等你供出来,命就没了!”
索老爷呆住,一下子泄了气,“卖……卖棉花,趁着行情还在,还不至于亏多少,记住,不要一下子甩出去。”
夏掌柜点头,“依我看,京城这边的等等再卖,先卖南边仓库的如何?”
索老爷无力地挥挥手,“你做主便是,去吧……我要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春风终于有了久违的暖意,湖边的柳枝抽了嫩黄的新芽,调皮地在湖面点出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卫尧臣坐在岸边大石头上,兴致勃勃地钓鱼,听完陆铎查访的回话,笑着说:“他抛咱们也抛,老郝,按两百文,挂出去一百万斤再说!”
郝账房应了,想了想又问:“可咱们库里只有五十万斤,下一批到货到半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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