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荏道:“卫尧臣一家子,还有姜家一家子,这些都好说,可那几个兄弟口风都很严,他们也不知道这块玉佩代表着什么,寻个差错远远打发了也就是了。”
周太监连连冷笑:“在咱家面前充什么慈善人,你手上多少条人命了,还在乎多几个少几个?”
夏荏飞快瞥了他一眼,低头琢磨半晌,咬牙道:“现今收手来不及了,为了咱的身家性命,只好对不住他们了。”
周太监长长舒口气,“就是这个理儿,去吧,收拾干净些。”
天气又阴又冷,一层层薄云从天边铺过来,衬得这间背阴的屋子黑乎乎阴沉沉的,周太监独坐着,看着那块玉佩,脸色比天色更加阴沉。
十九年前一场巫蛊之祸,所有证据都指向还是亲王的皇上,先帝疑心他要造反,竟褫夺王爵,软禁在王府中不得外出一步,任凭谁来求情一律视为同犯。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要完了,为求自保,皇上好几个心腹都叛变了。当时王府里人心惶惶的,将死的恐惧越来越浓,隔三差五就有人受不了自尽了的。
洛侧妃就是那个时候死的。
说是病死的,但她身子一向康健,前几天还好好的,就那么突然死了,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内宦都觉得奇怪。
有人悄悄猜测,洛侧妃不是自尽,就是为皇上所杀——他日一旦定罪,除了王妃能有个痛快的死法,她们这些女眷还不定有什么遭遇。
与其平白受辱,还不如一走了之。
当时王府什么都没有,连棺材都是最普通的杉木板,特别的薄!不知是不是愧疚,皇上把他自己的玉佩做了洛侧妃的陪葬。
没有停灵,当天就把棺椁直接送出府了,都不知道葬在哪里。
皇上登基之后,派人找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加之彼时外有鞑子进犯,内有几个藩王作乱,皇上忙着平乱御敌,等彻底坐稳了帝位,已是七八年后了。
时过境迁,洛侧妃的青冢就更没了下落。前些年皇上还略有提起,每次都唏嘘不已,这几年也不大提了,想必再过些日子,这个洛侧妃就彻底没人记得了。
犹记得收殓时,查验的太医还叹道:“可惜了,一尸两命啊!”
周太监一激灵,在屋里来回转圈儿,“她死了,死了,不可能是她的孩子,肯定是坟被刨了,要不就是办差的人昧下了……对,必然是这样。”
决不能让卫尧臣活,他们之间的梁子早就不可解,他活,那他只能死!
炕桌上那块玉佩刺得他眼睛通红,周太监浑身哆嗦着,抓起来就要砸。
许是慌张之下失了手,手竟没抓稳,这力道就没使足,玉一下掉在地上,竟没摔坏。
周太监捡起来,又要砸,冷不丁听外头有人说:“老周在了吗?”
是司友亮!
脚步声已到了门口。
周太监忙把玉佩往怀里一塞,表情还没调整好,司友亮推门而入,抖搂抖搂身上的雪,笑眯眯道:“一上午也不见你人影,敢情来这里躲清净!”
周太监请他坐下:“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我了?”
司友亮笑道:“十三皇子凭着山东‘以棉养农’的策论在御前风光一把,皇上一高兴,把那件织金孔雀羽团龙妆花大氅赏给他了,我刚从他府里回来。”
周太监吃了一惊,“那件可是潜邸时的老东西了,还是先帝赐给皇上的。”
“可不是,赐了衣服没多久就立太子了。”司友亮笑了几声,“十三皇子说,在山东时有个叫卫尧臣的出力颇多,这个想法也是他最先想出来的,本打算找他一起商议商议,结果他给锦衣卫抓走了!就问我怎么回事?”
司友亮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老周,你知道吗?”
周太监越听越心惊,好歹维持住面色,摇头道:“没听说,等我问问下头的人,若犯的不是大事,就把人放了。”
司友亮笑呵呵起身:“一个做买卖的,能犯什么事?行了,你忙着吧,我走了。”
出了门,穿过四道宫墙,又绕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尽头处,陆铎正等着他。
“他说他不清楚。”司友亮拧着眉道,“我瞅着应不是实话,但也不好逼他太过,我只能借着十三皇子的名头敲打他。唉,这个卫小九,做什么非要捅破宣府那层窗户纸!搞得我里外为难。”
陆铎思索一会儿,道:“他们知道老祖宗注意到了就好,哪怕关一阵再放出来,避过这阵风头,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司友亮望着阴沉沉的天,长叹一声,“平安,呵,有几个掌权的内宦能平安终老的?你去吧,好好结交卫小九,他日我落了难,还指望你拉我一把。”
冬日昼短,还未到酉时,天色已经暗了。
姜蝉从陆家出来,满目怆然。
金绣安慰道:“陆大人不是说没事么?等宣府战事一平就把人放了,咱送进去的东西锦衣卫也都收了,也答应不会为难卫掌柜。小姐放心,过不了几天卫掌柜就能回来了。”
姜蝉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轻声说:“你觉得能打赢吗?”
金绣犹犹豫豫说:“能……能吧。”
“能打胜仗的话,早就打了,何至于大半个宣府都丢了!”姜蝉冷笑一声,“就因为他们欺上瞒下,宣府多少人死了!还要等,等到老百姓死光吗?现今还说这种漂亮话,骗鬼呢!等鞑子打到京城,皇上还坐都坐不稳,还有谁肯管卫尧臣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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