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份微末,也就是因为工作环境的特殊让他的生活水平比起需要走街串巷的其他人好一些,本质上还是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如今能在大上海安身立命有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最大的愿望就只剩下完成师父的遗愿,把戏班子好好传承下去,若能发扬光大那是再好不过。
除此以外,就是祈祷自己这张脸别惹来宋老板搞不定的强权,能让他在退居幕后前能安安稳稳把戏班子护好。
这是很朴素的愿望,朴素到和他那张炫目的脸截然相反的地步。
但这样的心声,又何尝不是这个国家所有想安稳度日的老百姓心底的愿望呢。
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指望穿金戴银也不指望做什么人上人,只是想要平安顺遂的不用战战兢兢的将这一生过完。
所以这样想法下的他会想要排上这么一出戏,想要谢谢能让他过上安稳日子的爱国军士就太正常了。
宋世安听出这份隐藏的心声,不禁脸色复杂:“清砚,你……”
“放心,宋老板,戏肯定不会出格,给您和大戏楼惹来麻烦的。”萧清砚赶紧宽慰,他一个生活在租界的戏子可比谁都清楚要怎么拿捏这个度,“等新戏排好我一定第一个让您过目,如果不行,我和戏班就出演其他的。”做个二手保险。
他毕竟不是孤身一人可以随便任性,他有戏班要养,有宋老板的知遇之恩要报,还有……
思绪电转到这里骤然卡壳,萧清砚猛地抬头看向身旁。
不远处,一身青裙的少女捧着一壶新沏的茶水朝这边走来,见他望向她不由露出一记浅笑:“茶水空了,我又去续了一壶。”
被这么一提醒,萧清砚这才发现他和宋老板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一低头就能看见两人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喝空的杯子。
“哎哟,一聊就差点两小时过去了!”宋老板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一拍脑袋表示失策,“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就按你刚刚说的来,反正后面我有新戏看怎么都不亏。你们赶紧回去吧,让阿露多等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好意思了!”
萧清砚是更不好意思,本来原计划等阿露来他还说要带着人去那些洋人商铺逛逛,结果一拖拖到这么晚,天都黑了。
“我没关系的。先生如果很过意不去的话,明天再多补些时间陪我一起逛街就好。”
少女是如此温柔体贴,萧老板只剩下傻乎乎连连点头。
于是三人是一起出的休息室,刚走出门,就在走廊上碰到了刚下戏的柳轻语。
对方仍是一身华丽的刀马旦扮相,走姿英武又不失女性的柔媚,可谓相当漂亮,连带着刚还和萧清砚谈着寿宴献戏事宜的宋老板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柳老板。”最先出声打招呼的是萧清砚。
“萧老板,这么晚了都还没走呀。”刀马旦额妆下的女郎发出吴侬软语,戏曲演员特有的灵动眼睛就看向了他身旁的梅露,“之前我登台前就听你家小阿露说要一起逛街,和着你们这些臭男人又说话不算话把人家小姑娘晾到一边。萧老板,你这样下去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得姑娘喜欢的。”
一番调侃说得两个男人齐齐面露尴尬,柳轻语却没放过,而是朝梅露那边又挪了几步:“小阿露,你以后挑男人可要张大眼睛。很多男人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其实本身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嫁人晚一点不要紧,要是嫁错了往后一辈子才有得哭呢。”
萧清砚的脸色更尴尬了,自己没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梅露的脸色。
少女脸色未变,还朝着柳轻语笑了笑:“谢谢柳老板,我记住了,人品比外表重要。”
萧清砚:“……”
柳轻语靠着几句内涵成功窘走了萧老板和宋老板,两人带着一个小姑娘火速离开了后台,只留下她一人站在走廊上。
刀马旦挂在唇边的笑便逐渐隐去,不只变成直线甚至还有往下垂的趋势。
“张家寿宴……”吴侬软语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行啊,姓宋的宁愿把名额给他不给我是吧,到时我们走着瞧!”
* * *
萧氏戏班忙着张罗新戏时,应家那边也没闲着。
在申城人眼里跟着应老爷学掌家的应大少爷这阵子其实比谁都忙碌,可他却没感到一丝疲累,甚至十分有干劲。
自从加入红色党派跟着组织干,应子玉每天的情绪就只有亢奋和舒爽。
组织通过秘密联络点给的任务每一步都是他能力所及范围做得很顺手的那种,有些就算一开始摸不清是干什么,但过段时间就能立马看到短期效果,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进步让他对组织实在没法不崇拜。
和组织相比,上面一直把持朝政的另一个党派简直要被比进泥里。
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很反对他跟加入组织的家里人现在早就不反对了,而且这阵子还总让他去信问一问家里能不能都加入队伍。
嗯,要是有谁能指点他怎么从那些海外国度不停捞钱建人脉捞技术,让家里的产业大幅度扩张,他也会哭着喊着求抱大腿求提携。
“政府的经济这些年一直都不好,洋人始终把持着国内的货币控制权,很多金银都流向国外,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崩盘。”
作为大商人的应家在这方面很敏感,对付商战外的阴谋诡计他们不行,但这个他们熟啊。本来之前还想着把基业分成两半,一部分在国内一部分在海外,这样要是战火烧到这里应家还能有个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