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很民主,推荐知青上大学也是全村投票,方穆扬虽然出身不好,但大家一致推荐他去上,结果他把名额让给了凌漪,理由是她文化水平更高。在此之前,方穆扬的感情生活一直不明朗,他和哪个女知青的关系也不差,谁有困难他都帮,请人帮他缝衣服拆被子的时候也不难为情。但这事之后,大家都认为方穆扬和凌漪在谈恋爱,要不是男女朋友,方穆扬发了癔症才会把名额让给别人。
林格问方穆扬凌漪经常来看他吗。
“凌漪是谁?”
“你当初就不该把名额让给她。”林格为方穆扬抱屈,他把大学名额都让出来了,结果他出了事凌漪都不来看他。
方穆扬没有接话,他问:“你知道费霓家在哪儿吗?”
等他和费霓的共同同学走了,方穆扬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包里,拿着纸条出了病房。因为他时常在住院部外面画画,护士也没问他去哪了。
老费为了招待女儿的客人,拿出了费霓给他买的碧螺春,平常他只喝高沫儿。自提前退休后,他到手的钱就少了一截,处处节省。
老费客气地说茶不是什么好茶,就凑合喝吧。
方穆扬现在已经可以独自生活,和人交谈,但他还分不出客套话,他问这是不是陈茶。多年不喝茶,他的口舌还保留着对茶叶的敏感。
茶确实不是新茶,放了有两年了。老费听了心里不太高兴,有茶喝就不错了,大家现在都是无产阶级,好好地拿平时舍不得喝的茶招待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老费不好干晾着客人,只能没话找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费霓。方穆扬问费霓做什么工作,几点上班几点回家,一周歇几天假,了解清楚了,又问费霓最近在忙什么妨碍了她去看他。
老费也不藏着掖着,直说费霓现在有了交往的对象,今天去和这对象去看电影了。
方穆扬没再继续问下去,他从包里掏出巧克力,剥开纸请老费吃。
老费咬了一口巧克力,又客套道:“你这孩子,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下次来可千万不要带东西了。”
方穆扬说:“行,下次来不带了。”
老费怕方穆扬下次还来,又说:“我们也不是经常在家,你这次也是巧,碰到我在家里,要不就白跑一趟了。”
“那你们平常什么时间在家?”
“这个……”老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费霓让叶锋先进门,她把买的酱肉和小肚放在过道厨房的桌板上。
她妈妈附在她耳边说:“医院那个小方来了。”
“谁?”
“就那个方穆扬。”
“是吗?”
费霓声音里的兴奋简直掩不住,费妈妈听了直皱眉,“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这正跟叶锋谈着呢,咱们可不兴脚踏两条船,让人戳脊梁骨。”
“根本就不是您想的那样。”费霓以为方穆扬恢复了记忆,要是病没好医院怎么会放他出来呢?他好了,她也许就能评先进了。可她这一个月都没去,没准已经被认定投机失败分子。无论如何,他恢复了都不算坏事。
“你去哪儿?”
“我去买个西瓜。”
“别买了,今天吃打卤面,又这么多菜,哪里有胃口吃西瓜?”费妈又放低了声音,“你快点进去吧,那个小方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你的事儿搅黄了怎么办。”
费霓没理会母亲的说辞,下了楼骑车去商店买西瓜。她习惯了那个开始连剪指甲都不会的方穆扬,他现在要真是恢复了记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方穆扬并没有搅黄费霓的事,他向叶锋介绍自己是费霓的同学,为感谢费霓对他这些天的照顾,特意来看看她。得知费霓下去买西瓜,他让老费把他带来的包交给费霓,老费客气惯了,留他吃饭,方穆扬说不吃了,他还得赶时间回医院。
第6章
方穆扬出来的时候,楼道有户人家还在做西红柿酱。夏天的西红柿不值钱,到了冬天可就成了稀罕物,北方冬天的应季蔬菜少得可怜。有人在夏天趁着便宜买一堆西红柿,洗净切块蒸了,再把做好的酱灌进输液瓶子,灌完了拧紧橡皮塞,等着冬天吃。瓶子是用开水煮沸消毒过的,此刻装好西红柿酱,在桌子上排了一排。还有人在炸小黄花鱼,味儿直冲鼻子。
傍晚有风,吹得树叶子直响,蝉不停地叫,一楼有户人家在树荫底下支了张桌子吃晚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年长的男人拿筷子蘸了散装啤酒递到孩子嘴里。
方穆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一张照片。直到一个女孩子出现在镜头里,一分钟的时间,他连着拍了好几张。
费霓骑车的时候始终和车座保持一段距离,晚风钻进她的后脖领子,白衬衫鼓胀起来。她穿短袖白衬衫配工装裤,典型的工厂女工打扮,脚上是回力白球鞋,很白,不是新鞋的白,而是刷了好多次的那种蔫儿白。
她停了车,打眼就看见了方穆扬。他也穿一件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开着,衬衫是长袖的,袖子卷到手肘,通常像他这种卷法,都会有一块全钢手表,上海牌的,但他没有手表,只有结实的小臂,手持照相机,冲着她笑,介于宽厚和无赖之间的那种笑。费霓也对他笑笑,方穆扬的相机拍下了这一幕。费霓低头锁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网兜里盛着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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