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母怕顾此失彼,冷落了大女儿,赶紧回过来:“苑苑多吃几个汤圆,芝麻馅儿的,香着呢。”
桑苑“嗯”了声,老人却皱着眉:“你别给她挑,苑苑从小就不喜欢吃汤圆。”
桑苑一直不喜欢粘牙的食物。
桑母脸刷的红起来,捏了下手指,像无措的孩子:“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没事儿。”桑苑主动多舀一个,“也不是不喜欢,我能吃。”
***
老太太每天晚上九点半睡觉。
今天难得十点半才睡。
桑苑早早回了房间看书。
等老太太一回屋,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声音。
郑斌说:“我来带孩子,你和苑苑这么多年没见,你俩多说说话。”
桑母答应着,又事无巨细交代:“俊俊三点钟要醒一次,你就给她喂点奶。我把奶粉灌瓶里了,你直接倒水。她晚上睡觉还打人的,你悠着点,别睡糊涂了把她撇开。”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
接着,桑苑卧室门被敲了敲:“苑苑,今晚妈妈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桑苑过去开了门。
桑母抱着枕头和被子进来,见到床边放着的书时,对她笑:“还在看书呢?我会不会影响到你?”
桑苑回答:“我在看闲书。”
桑苑卧室里是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桑母尽可能往床边靠,不挤着她。实际上两个人的空间都绰绰有余。
她和她搭话:“我都不知道你们搬家了,我还先回了老厂区一趟。”
桑苑把书压在枕头下,不看了。
她妈妈又说:“老厂区变化真大,以前妈妈住过的宿舍楼已经拆了,新修了几栋楼。其实你小时候,还跟妈妈一起住过宿舍楼,你记得吗?”
桑苑没说话。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妈说:“就一个七八平的小房间,公共厕所公共灶台。妈妈那时候三班倒,特别担心带不好你,所以辞了工作在宿舍做租碟生意。”
她说的事情桑苑虽然没印象,但这老宿舍楼她还记得。
在她幼儿园后面。
桑母吸了口气,突然问:“苑苑,你恨不恨妈妈?”
桑苑说:“不恨。”
她记事起并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恨意爱意无从而来。
桑母却好像松了口气,叹息着:“你外婆是个女强人,总觉得妈妈是个废物,每天都是苛责。那时候妈妈就想着,出去闯荡一番,做出成绩再回来让她看看。”
“我那时候初生牛犊,揣着一百块钱就不知天高地厚跑去沿海。被人骗过,也睡过天桥……苑苑你知道吗,现实有时候比理想残酷多了,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一开始觉得,不出五年,我就能出人头地。可实际上,我花了十五年。”
桑苑看着她:“你怪外婆吗?”
桑母笑笑:“你外婆以前是书香门第大小姐,别人骑牛的时候,她已经坐着小轿车上下学了。后来被抄家,她一个大小姐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还必须咬着牙去跑平反。”
“她由里到外都是女强人做派,又心高气傲。她想让咱家变回书香门第,但我脑子笨,学不好,她就总是用激将法一套来刺激我。”
“可她不知道度,她那套非但激励不了人,还逼得人想要远离她。”
她说着,想起什么:“苑苑,她是不是也这样逼过你?”
桑苑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桑母叹息:“我以前其实怪过她。要不是她成天没度数地逼我,说不定我也不会被消磨了积极性。我去了广东后,一直想回家,特孤独,但想到回家后又要被她打压嘲讽,我憋着一股气儿,再难受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哽咽:“其实,你外婆刀子嘴豆腐心,她是爱我们的。”
桑苑抿着嘴,别开脸。
“那我爸呢?”
“你爸重男轻女。我生你那天,他和我婆婆拎着营养品过来,一听我生了个女儿,提着东西立刻打道回府。所以我一出月子,就和他离婚了。”
她轻描淡写把更多不悦的过往揭过。
问:“你外婆没和你说过这些?”
桑苑摇头:“我外婆就说,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桑母擦擦眼睛:“都怪我。怪我一直没回来,你外婆是害怕,怕你和我一样,把她一个人扔下。”
她又轻声道:“她还怕我有了妹妹就不关心你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她一个劲儿夸你,说你考了班上第一名。”
她笑了笑:“苑苑,外婆也好,妈妈也好,我们都很爱你。”
***
桑苑第二天还要继续去美术班帮忙,换衣服的时候,她妈说想要和她一起去少年宫看看。
俊俊还在睡午觉,两个人动作都十分轻巧。
等人走出来之后,桑苑又用钥匙扭着门锁,将门悄无声息合上。
南方冬天晴天居少,大多数时候,天色都是阴沉沉的。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仿佛将空气中的湿气吹散,落在身上又暖又懒。
从公交站下来,得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才能抵达少年宫。
这十余年间,城市变化着实巨大,桑母不停扭着头看着,一会儿是新奇,一会儿又是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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