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度松了一口气,可不知怎么,心里又空了好些,情绪几乎要和失落相近了。
他侧身避开路沅君,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平日里来给他送银子的人并不在少数,这样半夜里偷偷来的,也有好些个。
应对那些人的时候,沉度总是铁青着脸,当真是海瑞在世。
叫门外那粗鲁的小厮,用拳脚和棍子赶出道台衙门去。
今日他却没有呼唤那小厮进来,也没说什么奸商误国之类的恶语。
仿佛真的可怜路沅君的境遇,毕竟那么大的家业,靠一个女子孤身撑着,实在不易。
沉度用上了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调子,双唇微启道。
“只要贵号安分守己,不做欺商霸市的行当,我身为父母官,自然会关照一二。”
沉度说的是实话,他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祖宅里有江南数一数二的园林。
诚然归化这座漠北的古商城足够富庶,比之沉度出身的江南,仍旧欠缺许多精致。
旁的人做官是为了发财,是为了被人换一声大人,叫一句老爷。
沉度除了要护佑家族之外,多少还怀了几分赤忱,想做个好官。
是故从江南来到漠北,自夏日走到隆冬。
江南的瘦马都没勾了他的魂,险些叫眼前这位女子给…夺了清白…
路沅君一脸狐疑,看着衣衫不整的道台大人,总觉得他还是在说场面上的漂亮话。
难不成是嫌礼单轻了?
胃口可也太大了。
她今天带来的东西,都够给道台老爷娶叁房小妾,生八个胖娃娃了。
“大人……”
路沅君低低唤了一声,上前一步,一下子抓住了道台大人的手。
“你这是作何!!!”
沉度登时红了脸,挣扎这要脱身。
可他身上只一件长衫松垮的挂着,挣扎之下半边胸膛都要露出来了。
于是顾左顾不得右,片刻之后他的手竟然还被路沅君抓着。
书中说女子的手是柔荑,沉度这会儿觉得古人很会用字。
路沅君的手此刻和他相握,无骨一般的柔软,却又似捆仙的绳索,叫他挣脱不得。
佳人的手还不安分,几根指头动来动去,时不时的划过沉度的手心,搞得他心口直跳,头脑发昏。
幸好有这夜色作为遮挡,沉度的慌张才不至于叫路沅君瞧见。
“大人?”
月色下的路沅君抬起头,去看沉度的神情。
她这举动其实并非轻浮,而是漠北人做买卖常用的法子。
谈到银子怕隔墙有耳,便在袖子下用手来比划数目。
若是沉大人到羊桥驼桥去看看买卖牲口的商贩,前一刻掰开驴嘴看牙口,下一刻买家卖家的手就缩在袖子里拉扯了起来。
路沅君方才的举动在沉度看来,是令人心猿意马的讨好引诱,但实则是路沅君给出了一个让人咋舌的数目。
如若这么多银子还不能让道台老爷满意,路沅君大可拿这钱去捐一个官,把这位狮子大开口的道台给换了走。
可被她唤作大人的沉度,似乎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力气,轻轻的,用指腹擦过路沅君的手背作为回应。
沉度红着脸,拽着衣衫,狼狈极了。
路沅君却更茫然。
她以前买骡子买马匹买骆驼,和多少买卖人在袖子底下谈过价钱了,但沉大人往她手背上划拉这两下子是个什么数目?
她还真一头雾水了。
“大人……”
路沅君再次呼唤了一句。
入夜后归化城本就安静,加之道台衙门里,众人怕冲撞了这位南方来的老爷,下地捅炉子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是故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路沅君的呼唤,在沉度听起来,无法忽略,也不能忽略。
沉度知道路沅君在等一个更为有力的许诺。
与其让关照她的商号,还不如只是借他做新郎呢。
沉度竟然生出了这么辱没圣贤的念头来。
毕竟一个是于法不容,一个只是于礼不合。
谁让路沅君的手,此刻还与他紧握呢。
沉度自己都没有察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轻轻回握住了路沅君的手。
女子的手比他的小了整整两圈,软软的绵绵的,被他的手包裹着。
柔夷,暖玉,仿佛比之此刻,还是差了些许。
紧接着沉度忽的回过神来,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炉火不知何时冷了下来,他将空落落的手背在了身后,连连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路沅君之间的距离。
“路少东家请回!”
沉度轻抬下巴,点向路沅君带来的那些东西。
“这些也都带回去!”
路沅君还想说点什么,忽的一股冷风从身后吹来,方才引自己进来的那位小厮,这会儿虎背熊腰的闯了进来。
他手里还提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愣勇的问沉度。
“大人,按老规矩乱棍打出去?”
沉度和路沅君闻言都是一愣,路沅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生怕那棍子挨到了自己。
“送路少东家出去。”
平日里那些送礼的奸商打出去也就算了,路少东家这身子骨,挨一棍子还不得去了半条命。
沉度这会儿多少叫月色迷了心窍,生出了一丝怜香惜玉的念头。
“送出去便好。”
紧接着那小厮一把拽住了路沅君的袖子,拉着便往外扯。
路沅君回头瞧了沉度一眼,眉头紧皱,眼底尽是不解。
她一步叁回头的往外走,只要这时沉大人一个眼神,路沅君立刻就会带着银子字画折返。
这世上哪有不贪的官?
路沅君心里头没底,觉得自己还是没能摸到沉大人的喜好。
难不成是好女色?
路沅君皱起眉头,回忆起沉大人方才的模样。
瘦了点儿吧,送女人他那身板儿扛得住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