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的习惯性护短:“小孩子开玩笑乱说话,怎么能当真!再说了,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跟动手打人性质一样吗?还往脑袋上打!我们家孩子可是好学生,要考清华的,万一耽误了,谁负得起这个责!”
季星临天生没有吵架这项技能,只是皱紧了眉毛。
民警再次提醒那位当妈的注意言辞和态度,又问蓝外套男孩他的家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这种事情得双方协商解决。
蓝外套男孩抬头看了民警一眼,又垂下头,手指紧攥着衣角。他好像有点儿语言障碍,嗫嚅了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死了,癌。”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池树站起来:“警察叔叔,你看,我能代为赔偿吗?”
〔71〕
池树在派出所待了将近三个小时,出来时天都黑了。民警前脚刚走,后脚那女人就朝蓝外套男孩身上啐口水,低声咒骂。
季星临拎着蓝外套男孩的帽子把他拎到身后,池树看着那女人:“有你这种妈,你儿子挨打的日子还多着呢。”
那女的瞪了池树一眼,拽着儿子走了。
池树拉开车门,朝蓝外套男孩招手:“饿了吧,先去吃饭。”
季星临抬起头,目光自马路对面掠过,动作忽然一顿,对池树道:“你们等我一下。”
下过雨,夜风很凉,时小多抱着杯奶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边喝边暖手。鞋带开了,她弯腰去系,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修长的腿,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哎?你出来了?”
呃,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怪。
季星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时小多摸摸鼻子:“你说你在派出所,也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有点儿不放心,又不好意思问,就过来看看。我不敢直接进去,就守在门口碰运气,想着万一能碰见呢。”
季星临一直不作声,时小多有点儿自讨没趣,声音低下去:“你没事就好,我要回家了。”
时小多转身要走,季星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问:“在这里等了多久?”
时小多回忆了一下:“大概两个多小时吧,我没注意。”
街头灯火通明,车灯穿行如银河,季星临背对着马路,慢慢抬起手,指尖落在时小多脸上,短暂的一触,温度是冷的。
冷冰冰的天气里,等待一个人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吧。
季星临身上带着极淡的橘子糖的味道,随着夜风扩散到时小多的呼吸中。那味道让她心动,也让她紧张。
时小多摸了摸自己的脸,傻兮兮地问了一句:“沾到脏东西了吗?”
季星临的眼睛里浮起柔和的光,轻声说:“以后,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不好意思。”
时小多“啊”了一声:“我能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看见几个孩子,十二三岁,其中一个穿着蓝外套。”季星临说,“其他人把蓝外套男孩围在中间,抢他的书包,朝他吐口水。蓝外套男孩一直低着头,后来,大概太疼了,他开始还手,打破了一个小孩的脑袋。我把他抱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红了,那个样子特别像以前的我。”
时小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季星临露出一点儿笑,自嘲似的:“我小时候跟蓝外套男孩差不多,可能还要更糟一点儿,不说话、不合群。那个时候没人帮我,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他。”
因为经历过,所以理解,所以慈悲,所以善良。
有些黑暗的袭来,是为了打垮一个人;还有一些黑暗,会让一个人加倍闪烁。
时小多想,她在季星临身上看到的是后者。
能让人惊艳一瞬的是容貌,而能让人长久惊艳的则是骨骼深处的东西,比如执着,比如勇气和宽容。
时小多看着他:“你是因为被排挤才离开晋城的吗?”
“我离开晋城是因为我爸爸去世了。”季星临说,“我跟继母相处得不算融洽,所以被送到南城和姑姑一块生活。我姑姑就是池树的妈妈。”
时小多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揭你伤疤的”,但季星临已经转过身,轻描淡写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时小多脑袋里被塞了太多信息,有点儿蒙,过马路时连红绿灯都没有看,横冲直撞。季星临拎着连帽衫上的帽子将她拎回来,放在身边。
红灯开始闪烁,倒计时要结束了。
时小多盯着灯牌:“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总是要求小朋友们要手牵手过马路?”
季星临随口应着:“为了安全。”
“不对,”时小多摇头,“我猜是让大家都有机会,握住身边人的手。”
绿灯亮了,人流穿行,时小多握住季星临的手,踩着斑马线飞快地朝对面跑去。
季星临被她拽着,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
时小多的掌心温暖柔软,像小时候最爱吃的棉花糖,带着淡淡的甜香气。季星临就那样被她握着,没有挣脱,也没有想过要去挣脱。
霓虹和风都变得极其温柔,穿过头发和衣领,穿过两个人交握的手,汇成动人的颜色,漫过小姑娘漾着光芒的眼睛。
时小多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艰难的时刻,被排挤、被嘲笑、被误解,但是别怕,太阳不会一直下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这样握着你的手,与你在一起,穿过风雪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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