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丁瑾瑜,眼泪倔强地含在眼窝里,不肯落下。
“所以那时候在ICU的玻璃外,只要想到我妈剃光了头发,我就止不住地哭。”
当他哭红了眼睛,怕明父担心,不敢去父亲的病房,每次都只能躲在明寐那里,因为那时明寐已经看不见了。
“可妹妹就算看不见,也能听到我的声音不对劲,她会一遍一遍安慰我,妈妈会好的。”
后来明父和妹妹相继出院,母亲却再也没能出来;那时候明皙本来是车祸里受伤最轻的人,却一直没能“痊愈”。
“那时候医生的诊断是典型的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丁瑾瑜倒吸一口冷气。
他想起除夕夜的晚上,明皙和他说起那种抗焦虑的助眠药物时,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起过——
“只是我以前也吃过。”
明皙的症状实在母亲去世后出现的。
他长期地失眠,反复地噩梦,梦里都是车祸发生时的画面,醒来面对警察的问话又回忆不起车祸的经过。
他拒绝与人沟通,很多天都不说一句话,为了不看见汽车,不踏出房门半步,甚至不准任何人拉开他的窗帘。
明皙叹了口气,“我爸就是在那时候帮我办的休学手续。”
只是在当时,他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已经没办法对身边的一切给予任何关注。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奶奶走路的时候,腿好像有点瘸”他说着摇了摇头,“可当时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晚他悄悄扔掉了医院开的药,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直到半夜起床倒水,黑灯瞎火地也没有开灯,打开房门差点被绊倒。
“我爸居然铺了张薄薄的席子,就睡在我门口的地上。”
后来他再三追问才知道,他服药睡下后,居然经常会在晚上无意识地梦游。
明父怕他伤着自己,只好每晚都睡在他的门口,方便随时守着他。
当时的明父腰伤还没完全好,站不起身来,看着还没有明皙高;而当时的明皙已经不太能关注到身边的事情,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突然就老了。
后来明父也告诉了他,奶奶的事情。
在明皙的记忆里,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就算有点慢性的糖尿病,但一直也不严重。
可事情发生后,一家有三个人躺在医院里,很快就耗空了家底;那时的明父还躺在医院里,连他都不知道,奶奶偷偷停了自己的药,就想着把钱都省下来救救自己的儿子媳妇,还有小孙女。
停药后病情快速恶化,引起足部软组织坏死和关节变形等严重的并发症,她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明父出院后全家人的精力都在“病重”的明皙和失明的明寐身上,直到奶奶已经连走路都不利索了,才被发现。
而那时的明父都出院好久了。
虽然那时候明皙的妈妈虽然已经不在了,可他的‘病’要长期服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而妹妹的眼睛后续还需要手术,那是更大一笔开销。
可之前住院期间,家里早就已经债台高筑。
“那后来……”想起奶奶现在都还不能离手的拐杖,丁瑾瑜紧张地问道。
“我爸当然是带奶奶去治病了。”明皙无奈地摇摇头,“治疗后身体没有大碍,不过坏死的组织不能再生,奶奶的腿脚总是不大方便了。”
“不过那之后——”他很勉强地对丁瑾瑜弯了个笑,“我的‘病’慢慢好了。”
因为从那时起,他知道,他需要帮父亲扛起这个家。
“痊愈”后他开始打工学习,也重新复读初三,终于考进了三中。
丁瑾瑜还记得,周浩之前说过,明皙之前的成绩是很好的。
可经历这么大一场变故后,要分心打工还债,甚至是为妹妹之后的手术存钱,影响成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丁瑾瑜甚至怀疑,会不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没有。”明皙直白地否定道:“我就是装的,还要装得刚刚好。”
丁瑾瑜难以置信地摇头,“为什么?”
既然明皙走出当年的阴影,甚至还努力学习考上了三中,难道不就是为了让明父放心吗?
每次他考了年级第一,明父都是真心实意的开心,欢天喜地地替他庆祝,难道明皙就不想让父亲也为自己高兴吗?
“丁瑾瑜你想过没有——”明皙歪头看着丁瑾瑜,“当年的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妹妹的眼睛还没手术,在她痊愈之前,我真的可以离开攀阳市,可以离开这个家吗?”
丁瑾瑜瞬间怔住了。
“如果我成绩一塌糊涂,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我爸一定会很伤心,当年一场车祸毁了我的一生。”
明皙的声音明明很轻,落在丁瑾瑜的耳朵里却好像有实质的重量。
“但如果我成绩很好有什么用?让我爸觉得是他,是妹妹,是这个家拖累了我,我才要放着名牌大学不读,窝在一个攀阳市的二本吗?”
所有人都喊丁瑾瑜一声学霸,明皙的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还听不明白,这么多年学霸也白当了。
攀阳市只有一所大学,二本师范类院校,有国家政策补贴,学费低,花销少;位置离三中还不远,方便明皙照顾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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