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明康是老派人,知道农村长子地位高,自己贸然与徐云英相见怕惹她生气,只得暂时滞留省城,与良华一家沟通交流,送财送物。
有求于人的桂明康姿态摆得很低,这给了陆良华一种假象——他可以操控一切。他一边阻止桂明康前往家乡,一边拼命帮市里拉投资,试图将桂明康留在省城。
盛子越瞟了陆良华一眼,嘴角渐渐漾开一个笑容,宛如春风吹开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我的外婆是徐云英,我的妈妈名为陆桂枝,1943年10月生人。”
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落在桂明康耳朵里却如同烟花飞向天空。
“嗖——”一个光点从地面飞出,拖着长长的尾巴。
“轰!”光点在高空瞬间炸开,释放出无数绚烂烟火,将天空霸占,将那黑漆漆的天幕装点成百花盛开的花园。
桂明康感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脑袋嗡嗡地响,一股晕眩感袭来,他死死咬住嘴唇闭上眼睛将这一阵心悸压制下来,冲盛子越招了招手:“你过来。”
桂明康的声音不高,却冷硬威严。人群散开,盛子越缓步走到桂明康的眼前。
“你的妈妈,名为桂枝?1943年10月出生?”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桂明康再次重复了一遍盛子越的话。
盛子越点了点头。
“桂枝……”桂明康喃喃自语,眼前闪过四十年前的那个春日。
正青春年少的徐云英美丽娇柔,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牵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你铁了心要走,我也拦不住你,总要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桂枝,温阳解表,散寒化气。祖上药铺以桂枝茯苓丸起家,若是女孩就取名桂枝吧。”
徐云英双目含泪:“如果是男孩呢?”
“若是男孩……就叫桂华。中华受难,国土遭受列强分割,吾辈男儿,当为我中华之崛起而努力。”
桂枝!桂枝!
在那么艰难的时代,云英竟然把我们的孩子顺利生下来,养大成人做了母亲!
这一刻,桂明康内心涌起浓浓的感恩,一向冷硬的心肠此刻变得柔软无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欢乐,他抬眼认真看着盛子越的脸。
是了,桂枝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盛子越怎么会长着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嘴?
“哈哈哈哈……”桂明康终于明白,为什么陆良华拼命阻止盛子越来到自己身边,为什么陆良华百般阻挠自己去湘岳县城。
自己聪明一世,竟然被这小人蒙蔽!恐怕云英拒绝与自己见面,也是他编出来的谎言吧。
桂明康伸出手,将手掌轻轻放在盛子越的头顶,嘴角含笑,柔声道:“孩子,我是桂明康,你的外公,亲外公。”
原来是这样!盛子越的猜测终于落实,她后退半步,冷着脸躲开桂明康放在头顶的手掌。
她的躲避让桂明康的内心刺痛了一下。但轻微的疼痛之后,内心却升起自豪与骄傲。这就是他的血脉传承,与他一样的清高、孤傲、决绝,不会向富贵低头,不会向威压屈服。
陆良华恭恭敬敬走到桂明康身边,觍着脸说:“桂老,我……”
桂明康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只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从他身后走出两名彪形大汉,捂住陆良华的嘴,拖着他离开现场。
桂明康的目光牢牢地盯在盛子越脸上,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全世界最美的花:“孩子,你外婆知道我在找她吗?”
盛子越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桂明康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那……她身体怎样?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可以吗?”只要一想到云英此刻就在身边不远处,或许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或许她并不抗拒与自己见面,他的内心就满是欢喜。
桂念华忽然叫了起来:“啊,你外婆,我见过啊。”他转头看着桂明康,瞪大了眼睛:“爷爷,我见过奶奶。我是说为什么觉得眼熟,原来是在您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照片。”
桂明康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孙子:“她还好吗?她还好吗?”
桂念华重重点头:“奶奶很好!”慈祥、和蔼,腰杆很直,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眉眼弯弯看着很温柔善良。
桂明康朝着盛子越俯下身,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满是渴望:“孩子,让我见见她,可以吗?”
盛子越对上他的眼睛,思索片刻,点头道:“那我跟我来吧。不过到了招待所你先在一楼等着,我上去问问外婆的意见再说。”
所有人都随着桂明康一路,穿街走巷来到铁路招待所。
招待所就在铁路小区的门口,大堂临街,装饰得简单朴素。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走进来,吓了服务员一跳,一个胸前配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同志们是要住宿吗?”
桂明康身后走出一位年青人,亮出工作证。服务员一看这红色带警徽的工作证,唬了一跳:“同志要抓坏人吗?我们这住宿的客人都是有介绍信的。”
年青人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们领导要在这里见一个人,你们安心自己的事,不要过来。”
桂明康看着盛子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祈求:“我在这里等着,你告诉你外婆——我,桂明康还活着,一生未娶,一直在等着她徐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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