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棂,在水泥地板上映出一个不规则的方格子,隐隐看到有微小的浮尘在方格之上跳舞。
“吱呀——”
门开了,陆桂枝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正在抖被子的徐云英手停在半空,扭过头看向女儿。只一眼,她便明白了一切,刚才还轻松愉悦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盛子越趴在五屉柜旁边,抬手将收音机的声音关小了些,乖巧地爬了下来,端着板凳过来,示意母亲坐下说话。
从医院拿到病理检查单,看到诊断结果,那刺眼的“宫颈癌”三个字让陆桂枝的心跌到了谷底。一直存着一份侥幸心理的她,只希望母亲没事,没有得癌。
但是,尘埃落定,终归还是躲不过。
陆桂枝面色苍白,嘴唇发干,被寒风一吹裂开了口子,渗出丝丝血迹。她呆呆地看着正在为自已缝被面、铺床的母亲,眼神中尽是凄苦之意。母亲刚刚五十岁!她生育、教养了七个孩子,她操劳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刚刚日子好过一点点,就得了这样的大病?
看到这样的母亲,盛子越的心似乎被什么揪着,有些呼吸不畅。她踮着脚从书桌上拿下搪瓷茶缸,倒了杯热水递到母亲手里。
陆桂枝木然接过茶缸,水是热的,隔着搪瓷外壁就能感受到一份暖意。她冰冷的手渐渐暖和起来,僵直的四肢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妈……”她的声音干涩,就像是北风吹过老树皮。
徐云英将被子慢慢放下,颓然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往事历历,一帧帧的画面从眼前滑过。年幼时的私塾、年少时的宅院、年青时的战火连绵、还有那个苦等不见的表哥……
不容易啊,人这一辈子。
再热闹的戏,也有落幕的时候。我的一生,就要走上终结了吗?
屋子里一阵死寂,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收音机里传来低低的声响:“咿呀咿子哟,咿呀咿子喂……”
良久,徐云英回过神来,叹息一声:“桂枝,你莫怕。”
陆桂枝同时开口:“妈,你莫怕。”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一声。陆桂枝反应过来,走到母亲身边坐下,道:“妈……医生说这个病早期没事,只要手术就能治好。我有钱,我们去治。”
徐云英摇头道:“是那个什么癌吧?我们队上有人查出是癌,不到三个月就死了,这是绝症,哪里治得好,莫浪费钱了。”
陆桂枝歪着头靠在母亲肩膀,轻声道:“妈,你就听我这一回吧。我们治病,肯定治得好!我不能没有你啊,妈……”
盛子越也在一边说:“外婆,治病,治得好。”
陆桂枝一听就来了底气,坐直了身体看着母亲:“妈,小孩子说话最灵了。在医院里就是越越说要你检查,现在她说你治得好,就一定治得好。”
徐云英沉吟不语。
陆桂枝急得冒汗:“妈!求你了,我打听过的,这病和别的癌不一样,能治好。”
徐云英的双手在颤抖。
陆桂枝悲从心起,实在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抱着母亲号啕大哭起来:“妈,我不要你死!小时候那么苦我们都一起扛过来了。我不要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徐云英长长地叹了一声,伸出双手扶住女儿的脸庞,慢慢帮她擦拭着眼泪。她的双手呈黄黑色,指节突出,指腹粗糙,掌纹极为细密,一看就是双操劳的手。
粗粝的手拂过脸庞,刮得面皮生疼。陆桂枝的眼泪越抹越多,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掉落。看到这样的女儿,徐云英心中不忍,原本不想治病的她改了主意。
“好,那就治吧。”不能拂了女儿的意,不能寒了孩子的心。陆桂枝喜极而泣,抱住徐云英呜咽:“妈、妈、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收音机没有关,还在唱着《打铜锣》的片断。
“哎,走这边嘞,走这边嘞……”
“我在田里抓到鸭,要按规矩把谷罚。”
“分明把我的鸭子偷,看你拿什么话来答。”
热热闹闹的花鼓戏,乡间俚语你问我答,将这份悲痛冲淡了许多。徐云英心想,或许自已的病并不是那么严重,真的能治好呢?
有了自行车,陆桂枝在医院与家里往返轻松许多。盛同裕早上吃青菜鸡蛋面,中午晚上鸡汤、鱼汤不断,脸色越来越红润,脸庞上也长了些肉,看着气色很好。
一大早,查房的主治医生看到他吃的面条里卧着一个荷包蛋,道:“你妻子真贤惠,你这次能够恢复得这么好,都多亏了她啊。”
盛同裕坐在床边,一边跐溜面条一边点头。主治医生将检查结果看了看,微笑道:“盛老师,你等下拿了药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盛同裕很惊喜,加快吃面条的速度,将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这才起身说了句:“太好了,谢谢医生。”
陆桂枝这几天心理压力很大,深深的黑眼圈让她看上去很憔悴。她办理好出院手续,夫妻俩并肩走出住院大楼。盛同裕手里端着搪瓷脸盆,盆里放着毛巾、茶杯、牙刷这些日用品,身上背着一个挎包,换洗衣服、药物都装在里边,脸上闪过一丝兴奋:“桂枝,新车呢?”
听说家里买了自行车,盛同裕躺在床上都能笑出声。男人哪有不喜欢自行车的?跨坐在人造革三角形座椅上,踩着自行车飞奔而过,那感觉!想想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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