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研究室还有事,先一步告辞了,留他们一家四口在客厅里聊天。
姜愿其实有些害怕,方才大家都不谈旧事,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好像这个家庭从来都是美满的,但他们其实都明白,创伤从来没有好过,他们总归要把伤疤揭开,一起看它流脓流血。
戚魏久经沙场,说话不拐弯,开门见山道:“我听小含讲,小烟是葬在南山墓地,有时间我们一道去祭拜下。”
姜愿松了口气,她很感激沈含先替她将母亲的死讯告知了两位老人,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痛失女儿的可怜年迈的父母。
戚老夫人掩面道:“我听小含提过一嘴,说是姜广镇出轨了才会逼小烟自杀,愿愿,你恨你父亲吗?”
姜愿愣了下,道:“恨的。”
戚老夫人道:“父母的悲剧最后往往都是由孩子承担,这是家庭的不幸,更是孩子的不幸。愿愿,他终归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感到为难,你仍然可以选择对他放下仇恨,一个人没法心安理得地恨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不是你性情凉薄。恨姜广镇的事,交给我们来就行了。”
姜愿的眼眶彻底红了,她哽咽。
做父母的哪个不恨害死孩子的‘凶手’,可是在初历丧女的痛苦后,他们愿意为孤苦的外孙女着想,不想让她两头为难,而咬紧牙关含下血泪,对‘凶手’宽容让步,给他做父亲的权利,本质还是为了让姜愿不再失去母爱的同时,还要失去父爱。
怨不得母亲在面对爱情时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她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心里满当当的都是爱。她被爱,也在爱中学会了该怎样去爱别人。
包容,无私,让步,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些都是属于爱的部分,可在不懂爱的人眼中,都成了愚蠢,吃亏,善良可欺。
姜愿就是个缺爱又不懂爱的人,所以她遇到示爱,可以条理清晰地分析出自己有没有吃亏,是不是冒了风险,风险又有多大,冒这个风险究竟值不值当。连享誉帝国的经济学家都没她这么会算。
姜愿道:“其实就算妈妈没有死,我也会恨姜广镇的。”
她看到戚老夫人愣住了,戚魏看了过来,戚非停下了剥桔子,大抵对他们来说,女儿会恨父亲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于是姜愿慢慢地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讲述的时候倒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因为有人在替她愤怒,没有委屈,因为有人在她替她落泪,也不觉得孤身漂泊,因为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
姜广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恨了姜广镇这么多年,也把自己困在仇恨里这么多年,渐渐地把自己扭曲成一个被仇恨支配的怪物,离家出走,与姜广镇对干,吵架怒骂,每次都把自己搞成一个疯婆子。姜广镇又何曾反省后悔。
没意思,当真是没意思。
戚魏道:“那你现在被他弄去了美学系?”
姜愿点头,犹豫了下,还是把被赵主任要求主动退学的事,听得戚魏一巴掌拍在玻璃茶几上,震得果汁都溅出了杯子,他喝道:“这个孙子,竟然敢这么算计我的宝贝外孙女,戚非!”
戚非竖着两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行了个潦草的军礼:“了解。”
戚魏起身:“我上楼换衣服。”
姜愿被祖孙两人熟稔的配合闹得云里雾里,戚老太太为了给她惊喜似的,还卖关子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的。”
不是,他们究竟有没有听她讲,这背后可能还夹着个王室?怎么都不在意呢,就跟没听到一样,这做事也太虎了点吧?姜愿彻彻底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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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离赵主任家还是有点距离的,没办法,戚魏是上将,在帝国这么看重阶层的地方,赵主任的家总要安在更‘荒凉’‘偏僻’的地方。
戚魏咬着雪茄烟踢上了飞车的大门,高等种族兽人看不起虎族也是有道理的,就像戚魏明明一把年纪又贵为上将,可做事总沾着点匪气和莽劲,没学到点礼仪。
就见他按了门铃,在主人接通时,他对着摄像头喷去了股浓烟,道:“开门。”
即使赵主任觉得戚魏趁夜到访,无论是时间还是礼节都不合适,但官大一阶压死人,戚魏还大了他那么多阶,只能笑容满脸地开门迎客。
戚魏一进来,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比他年轻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赵主任被他笑得脊背发凉。
要知道陈智抓到过赵主任学术作假的事,虽然他有王储的保护不仅没受到处罚,连点风声都没泄露出来,但戚魏还是知道了他是个什么德性,再也没看的起他过。
今天戚魏却莫名其妙地上门来拜访了,还冲着他和蔼地笑,可真是要把他的魂给笑掉了。
戚魏一拳往还没来记得合上的门砸了过去,石块般坚硬的拳头竟然把铁门砸出了个凹陷,他咬着烟居高临下地望着比他矮了两个头,看着很瘦弱不堪的赵主任:“就是你要欺负我外孙女,逼她退学?”
赵主任刚想直呼冤枉,把柄都被捏人手里,借他一百个豹子胆都不敢杠戚魏啊。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外孙女?戚家不是只有一个孙子吗,现在人都是上尉了,他想逼人退学也没这个资格去逼啊。
没过会儿,他缓过神来了,双眼瞪着,声音都在打着颤:“您的意思是,姜愿是您的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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