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的尾巴,刚升入大四的乔伊拖着行李来到巴塞罗那, 即将开始在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的一年交换生活。
这所大学拥有全世界Top20的建筑学专业,何况还坐落在巴塞罗那——这座她向往已久的城市。
昨晚她抵达了机场,按照此前的邮件指示入住学生公寓时,室友还没到。
明天才是开学典礼,乔伊在时差的作用下花了半夜布置好自己的房间,又用了半夜睡觉, 接着便兴冲冲地起了个大早, 首先来参观圣家族大教堂。
这大概是所有建筑系学生来到巴塞罗那的本能, 何况是她。
她带上自己的速写本, 打算在教堂里呆上一整天, 看阳光从玫瑰花窗投射进来的彩色光影从东面翩然转到西面。
只可惜,乔伊对于倒时差的威力一无所知。
坐在光滑莹润的栎木长椅上,她不久就开始点头如小鸡啄米——再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漫长得就像过了一辈子。
她在恍惚中醒来的瞬间, 梦里的记忆如潮水般褪去。
此时已是下午, 阳光从玫瑰花窗的暖色一边转到了冷色一边。
整座教堂的内部空间就像是浸满了清澈的湖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水波荡漾。
就是从这时开始,乔伊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首先是人群。
作为巴塞罗那最火爆的景点, 圣家族大教堂门外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教堂里也总是游人如织。
可现在,整座教堂空无一人,安静到诡异。
当然,乔伊本身对人少毫无意见,甚至有些兴奋。她毕竟不是来看人山人海的。
不过,当她走进地下的高迪工作室博物馆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展览牌上的文字:“教堂预计将于今年年末完工……”
她疑惑地又读了好几遍,目瞪口呆——怎么,不是说好的2026年完工吗?
西班牙人居然还能提前完工?!
哪怕到这时,乔伊也只是随意吐槽了几句,随即就去寻找那座著名的绳模型。
因为教堂里大量的立柱和拱结构涉及巨量的复杂计算,在那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高迪以超前于时代的拓扑学思维,制作了上下颠倒的教堂结构绳模型。
大木框里挂着细绳,每一根绳子都代表一根立柱;细绳上挂着不同重量的重物,以等比例替代不同的建筑材料。
于是,原本计算机都得跑很久的计算被他交给了地球重力。在整个模型底部放置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成像便是正立的支撑结构。
这个天才的创意是力学与美学的完美结合,在空间几何学中也堪称经典——应该说,比起艺术家,高迪更接近一位科学家。
乔伊心满意足地欣赏到了这座模型,然后就看到旁边桌上高迪1882年的工作日志。
“9月22日,按计划推进东半侧48条斜拱角度调整。”
“9月23日,一名助手移错了三个悬挂点,全都重来!解雇了。”
“9月24日,没灵感。”
哈哈,不愧是他。
“9月25日,乔伊碰歪了结构。角度完美,灵感迸发。”
“9月26日,乔伊去雅典了,没灵感。我果然应该在乔伊身边工作。”
等等,这个“乔伊”是谁?
乔伊出于一种微妙的直觉,敏锐地察觉不对。
再一看旁边的介绍,她如五雷轰顶——
安东尼奥·高迪居然结婚了,他的妻子还是西班牙公主?
什么鬼?!
她明明记得他单身一辈子的!
那记忆鲜活又牢固,一点也不像是幻觉。
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对她拍着胸脯,“我是真的!”
可是,乔伊至少知道一点。
既然眼前的说明是这样,那事实就是如此。
太诡异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乔伊打了个寒战,掏出手机,试图从网上寻找答案。
她心神不宁地一边走一边刷手机,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地下博物馆,推开一扇门走进另一间屋子。
直到闻到浓郁的咖啡味,她才意识到不太对。
一抬头,面前是好几张宽大的办公桌,每台桌子上都是高高低低的大屏电脑,堆放着各种凌乱的模具、笔和纸。
一看就是办公区域。
窗台边缘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青年,正埋头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
被宽大的屏幕挡住,乔伊只看到他一头明亮的金棕色卷发,手边一杯咖啡香气四溢。
该死的社恐十分应景地发作了。
乔伊悄悄后退,想在这位专注工作的小哥哥发现她之前离开这里。
一回头,她傻眼了。
自己到底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是的,非常丢脸,作为一个建筑系学生,她其实是个路痴。
乔伊在心中激烈斗争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发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声音:“抱歉,打扰了——”
“这里是办公区域,那边出去。”
青年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旁边的门,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透出淡淡的冷漠与不耐烦。
“……谢谢。”
乔伊灰溜溜地走出去,不忘回身小心翼翼带上门。
再一回头,她捂脸叹息——门口赫然立着块牌子:“游客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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