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必再和这个家伙在出勤率上斗智斗勇, 自己大概可以多活几年了——不知为何,达戈竟然有几分惆怅。
“谢谢您,达戈教授。”
年轻人以出乎他意料的郑重对他微微鞠了一躬。
“我在您手下学到了很多——当然, 如果允许我翘课的话本来可以学到更多。”
他眨眨眼,“开玩笑的,抱歉。”
安东尼奥转过身去,大步走下了台阶。
哈,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达戈眯起眼睛看他身上的长袍飘逸而去,看到一个漫不经心的结束,却也看到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开始。
连他本人都无法预见这个年轻人的未来。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毕业快乐,建筑师先生!”
乔伊把一大束花塞到安东尼奥手里。
“让我看看!”她抢过毕业证书,在看到那精美的花体字时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不怕人笑话,她真的担心过安东尼奥因为翘课纪录太多只能肄业。
“啊,是公主殿下!”年轻的学生们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在哪里?”
“那儿!就安东尼奥旁边的女孩!”
乔伊默默地把毕业证书合上。
唉,如今的巴塞罗那对于她这个社恐来说不太友好。
“走吧,我们先去送玛丽。”安东尼奥拉着她走出了学校。
小姑娘只用两年就以惊人的速度和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本科所有的课程,今年秋季就要接着读硕士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博士也丝毫不在话下。
读研前的这个暑假,她要回波兰与家人相聚。
火车站比外面更热,两条长长的铁轨在太阳下亮得发白,无论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还是送别的人们,都不住地扇着风。
“啊,公主殿下,很抱歉不知道您今天来,”站长满面歉意地说,“我们刚刚为您安排了贵宾休息室……”
“不用了,谢谢。我们就送个孩子,不需要这么麻烦,请您去忙吧。”乔伊答道。
她转向玛丽:“照顾好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就给我写信……不,发电报快一点。”
乔伊觉得自己活脱脱已经变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老母鸡。
“知道了。别担心。”玛丽放下行李,走过来拥抱她一下,微笑起来:“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文森特感慨不已:“我居然和如此年轻的物理学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上帝啊,差不多的纬度,连名字都差不多,怎么我这个荷兰人就比你这个波兰人在读书上差这么多?”
“毕竟我不会画画。”玛丽冲他眨眨眼,“上帝总得可怜可怜我。”
文森特虽然在印象派的第一次巴塞罗那画展中不算特别显眼,但两年过去,如今却有了比印象派更高的辨识度,甚至开办了一次个人画展。
“第一眼,你会被那种如太阳烈焰般热烈奔放的色彩击中心脏,从此再也难以忘怀。而当你忍不住凑近去看时,更会惊异地发现可以看清每一道笔触——那样大胆叛逆,却又那样天真无邪。”
“同样是卷曲细碎的笔触,既能恰到好处地描绘出夏日山野绿茸茸的蓬勃质感,也能渲染出夜空中壮阔的璀璨星光。那些画作因此令人目眩神迷。”
一年前,莱昂服装店买下他的几幅作品,放大印刷作为玻璃橱窗上的宣传海报,引起了全城轰动。
人们突然发现,这些新画家笔下明亮的光影、大胆的撞色和粗犷的色块比传统画作所强调的平衡、典雅、庄重更能刺激人眼中的视觉细胞——也就意味着更强的消费欲|望。
自那以来,更多嗅觉敏锐的百货商店看中了艺术与时尚蕴含的商机。
如今,繁忙热闹的商业街上几乎处处都能看见大幅的画作海报,而声名鹊起的画家们也在外出写生和开办画展间忙得不可开交。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乔伊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钢铁的庞然大物载着金发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少女了——逐渐加速,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乔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讨厌,居然有点伤感。
“万岁!终于把她送走了哈哈哈哈!”文森特大笑起来,“至少我这个暑假不必总觉得自己笨了!我去写生啦,再见!”
乔伊:“……再见。”
将来你大概会为这个想法感到骄傲——你在与世界顶尖的大脑比智商呢。
“走吧。”安东尼奥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去哪?”
“去看看我的毕业设计——毕竟是献给公主殿下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坐着电车来到了蒙特惠奇山顶。
山上的狼尾草被酷暑烤成了垂头丧气的棕黄色,如今太阳快要落山,开阔的悬崖边总算吹来一丝凉爽的风。
悬崖边蒙特惠奇山的最高点,是刚竣工不久的巴塞罗那宫。
正如之前安东尼奥的每件作品一样,它也引起了轰动与争议。
有人说它像一堆快要融化的蔓越莓冰淇淋,有人说晚上看见它,感觉蒙特惠奇山喝醉了在跳舞。
不过乔伊倒是觉得,安东尼奥绝对从文森特画的星夜中提取了灵感。
这座宫殿就像是落入人间的银河星系,每一根线条都在流淌舞动,仿佛可以追溯到人类最远古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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