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最后一步,面对一大堆浅口培养皿——所有培养皿都分成了AB两组,A组保持无菌状态,B组则点入了前一周培养的金黄色葡萄球菌菌落,用来测试培养液的抑菌效果。
葡萄球菌这种细菌就很好找了,每个人身上随便一取就是。
在几十个培养皿里移植完菌株后。还要再等一周左右。
这一周里,全城的情绪几乎肉眼可见在一点点高涨。
如果有人能够自由地上街,就会发现市民们不再像本世纪前几次遇到瘟疫那样紧闭门窗,而是打开大门通风,在空旷的走廊与房间地面上洒满石灰和消毒剂,盼望着这些科学的产物能让他们逃离厄运。
市政厅安排了专人在街道上进行打扫和消毒,所有的蓄水池都被掀开来排查。建筑师和工程师们在没日没夜地设计新的供水排水系统,全城都要来一次大修。
火葬场里,霍乱死者的物品全部焚烧。飞扬起来的灰黑色尘埃飞向天空,看在裹着面巾的人们眼里,就像是死神离开的仓皇足迹。
当这一周终于过去,好消息也终于随着报纸传遍了巴塞罗那全城。
这一天直到夜色降临,乔伊才从外面回到家里,感觉整个人累得快要散架了。
没办法,统计工作总是这样令人精疲力竭。
但她深知自己刚刚完成的工作的重要性——谦虚是一种美德,但在这个时代,对于某个群体来说,所做工作被人看见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这将会让她们走出第一步。
有了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以及不受限制的奔跑。
等到明早,人们会看见她们做出的贡献。
乔伊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再次来到实验室。
密密麻麻的培养皿摆了几排,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感觉就像是一个蹩脚的园丁,心怀忐忑地察看自己种下的幼苗种活了几棵。
终于看到几个B组培养皿中出现的抑菌圈时,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啊,这几个培养皿青灰色毛茸茸的菌落是多么可爱啊。
可以想见,它将会成为全人类的宠儿。
乔伊欣慰地草草洗漱之后,倒头就睡。
终于过去了。她要好好补一觉。
第二天清晨,全城的各个医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我的天哪!”
贝伦惊讶地看着硬塞进她手里的一束风铃草,白皙的脸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这是送给我的?”
“谢谢您的照顾。”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笑着说。
她认识他——两人是护士和病人的关系。
“另外,我看到您似乎对法律很有兴趣。事实上,我就在大学学法学,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或许我可以帮帮您。”
贝伦紧张得声音都小下来,如同猫叫:“不,不,一点也不冒昧……您真是太好了,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小伙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可比您大不了几岁。”
“叫我阿德里安吧,亲爱的小姐。”
不只是贝伦,许多女孩子在这天早上收到了鲜花。
她们中的很多人还将长长的秀发一丝不苟的绑在头巾里,穿梭在大小医院之中。不过,已经不再有病人了——瘟疫结束了。
骤然沉寂数周的海港城市,随着清晨的阳光再次恢复了运转。
港口响起呜呜的汽笛声,轰隆隆的火车在轨道上呼啸而过,电车咔嚓咔嚓的声音和马蹄的嘚嘚声再次在街上交织成了最悦耳的奏鸣曲。
对于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那意味着生活。
也是随着这一天的晨报,人们才忽然发现,曾经照顾过他们,或是在医院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些女孩,并非专业的护士。
不过仔细想想,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此前,大部分的护士都是男性。
随着她们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人们更加惊讶地发现,她们中有一半来自贫苦家庭,还有一半来自富裕甚至显赫的家庭。
她们中有许多人的家族在第一时间逃离了巴塞罗那。
但她们没有走。
或许是因为她们对费尔南德斯小姐有着比其他人更坚定的信心,她们留下来,在这场灾难之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当瘟疫成为过去,她们的勇气与爱也随着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一起改变了历史。
这是第一次,她们成为了家族的荣耀。
这也是第一次,人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当被困于家里的女孩走出家门,她们不仅是此前以激烈手段争取自己权益的人,更是勇敢的、保护社会的力量。
贝伦把脸凑近手中那束新鲜娇嫩的风铃草,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淡很淡的清新香味,就像是初夏的第一缕晨光。
她忽然就觉得眼睛有点湿润了。
“谢谢你,乔伊。”她轻轻地说。
乔伊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有些心悸地喘着气。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她的梦里光怪陆离,睡得很不安稳。
窗外是晴朗的晨光,街上吵吵闹闹,十分热闹。
……不过,这是不是太过热闹了一点?
乔伊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所有的瞌睡忽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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